时间,在医院IcU门外的这条走廊里,仿佛被某种粘稠的胶质凝固了。
陆砚深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这个动作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剧痛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只是咬紧牙关,用手臂勉强支撑了一下,便不再动弹。
他身上的衬衫早已被血和灰尘弄得看不出原色,干涸的血渍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色,紧紧黏在皮肤上,僵硬而难受。医生和护士之前匆忙给他做了简单的清创和包扎,白色的纱布缠绕在腰腹间,但此刻,隐隐又有鲜红的颜色从里面渗了出来,像雪地里绽开的梅,刺目惊心。
有人劝他先去彻底处理伤口,进行缝合。
有人给他拿来食物和水。
甚至他的特助匆匆赶来,低声汇报着赵东来等人已被控制、后续事宜已安排妥当,并小心翼翼地建议他先去休息。
他对所有的话都置若罔闻。
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IcU大门。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门板看出一个洞来。
走廊里的白炽灯光,冰冷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本就失血过多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下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加上失血和巨大的精神煎熬,让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憔悴、消瘦下去,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雕,失去了所有鲜活的气息。
他不再是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冷酷决断的陆砚深。
也不是那个在别墅里,用苛刻规矩将她禁锢在身边、喜怒无常的陆先生。
他只是一个害怕到极致、用最笨拙也是最固执的方式,守着自己珍宝的男人。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仓库里的画面。
她惊恐的眼神。
歹徒挥下的棍棒。
还有……那把刺向她的、闪着寒光的刀!
每一次回想,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当时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本能,他扑了过去。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后怕。如果……如果他再晚到一步?如果那一刀他没有挡住?
这个假设让他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打颤。
然后,画面切换到她晕倒前的那一刻。
她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隐忍和疏离,只有一片澄澈的、映着他狼狈倒影的虚空。然后,她看到了他的眼泪。
她会怎么想?
会觉得可笑吗?
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动容?
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故意让她用手擦地,看她指尖通红。
他带不同的女伴回家,在她面前上演亲密戏码,想从她脸上找到嫉妒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他一次次用言语刺伤她,用合约捆绑她,以为这样就能报复她当年的“背叛”,就能让她痛苦。
可现在他才明白,他施加的每一次折磨,最终都加倍地反噬到了他自己身上。他以为的报复,其实是一场漫长而愚蠢的自虐。他筑起的高墙,困住的从来不只是她,更是他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从未停止爱她的心。
悔恨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清弦……”
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对不起……”
“只要你能好起来……我怎么都行……”
他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这个在外人看来永远挺拔如山岳的男人,此刻缩在墙角,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
苏晚晴和顾怀瑾几乎是同时赶到。
当他们看到蜷缩在墙角、那个浑身血迹、憔悴得几乎脱了形的身影时,两人都猛地停住了脚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尤其是苏晚晴。
她认识陆砚深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如此破碎的模样。哪怕是他三年前被沈清弦“抛弃”、公司遭遇最大危机时,他也只是变得更加冷硬、沉默,像一头受伤的狼,独自舔舐伤口,依旧保持着强大的气场和不容侵犯的尊严。
可现在……
眼前的这个男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支撑,只剩下一具被悔恨和恐惧掏空了的躯壳。
顾怀瑾镜片后的眼神也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砚深?你怎么样?你的伤……”
陆砚深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仿佛透过顾怀瑾,在看另一个遥远的地方。过了好几秒,他的目光才似乎凝聚了一些,认出了眼前的人。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摇了摇头,然后,视线又重新固执地投向了那扇紧闭的门。
苏晚晴看着他那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恐慌,到了嘴边的所有询问和安慰,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忽然明白了。
什么都明白了。
这座他亲手打造的、名为“报复”的牢笼,从一开始,锁住的,就只有他自己。
而这个认知,让她的心,也跟着沉沉地坠了下去。
走廊里一片死寂。
只有心电监护仪隐约传来的、规律的滴答声,穿透厚重的门板,像命运的倒计时,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陆砚深就那样坐着,像一头守护着最后希望的、濒临绝望的困兽。
等待着。
祈祷着。
一个渺茫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