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日夜灼烧,无法熄灭。“鼎晟投资”、“王海”、“星耀科技赵总”、“沈氏崩盘前四十八小时”……这些冰冷的词语串联起的惊人可能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我心头,吐着信子,时刻提醒着我前方可能存在的深渊与……微光。
恐惧依旧存在,像附骨之疽,尤其在深夜独自一人时,会化作冰冷的汗珠,浸透我的睡衣。但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一种混杂着为父正名的执念、对不公命运的愤怒以及不甘心就此沉沦的倔强——正以前所未有的势头,在我心底破土而出,顽强地对抗着那无边的黑暗。
我必须去见顾怀瑾。
必须亲耳听到所有的证据和细节。
必须知道,父亲究竟为何而败,而我,又究竟为何承受这三年的炼狱之苦。
这个决定一旦做出,就像在心上刻下了钢印,再无转圜的余地。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在刀尖上行走,精准,谨慎,不能有丝毫差错。
回信,是第一步,也是风险极高的第一步。
我不能再用那部旧手机发短信,风险太大。顾怀瑾的信是通过周姨的侄子传递的,这条隐秘的渠道,是目前看来相对安全的选择。但如何将回信送出去,同样需要周密的计划。
机会出现在两天后。周姨安排我再次去东区那家超市进行每周例行的补充采购。这一次,清单上的物品更多,更杂,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我知道,这或许是周姨有意为之,为我创造机会。
出发前,我把自己关在保姆房里,反锁上门。心跳得厉害,像揣着一只受惊的兔子。我找出那张偷偷藏起来的便签纸和一支最普通的圆珠笔,坐在床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迫自己颤抖的手稳定下来。
回信必须简短,隐晦,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我斟酌着每一个字,仿佛在拆解一枚极其精密的炸弹。
最终,我只写下了两行字:
“信悉。周四下午两点,‘遗忘角’二楼靠窗第二位,可。谢。”
没有落款,没有称呼,甚至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人名和事件。但我知道,顾怀瑾一定能看懂。“信悉”表示我已收到并理解他的信和风险;“周四下午两点,‘遗忘角’二楼靠窗第二位”确认了见面时间和地点;“可”表示我同意;“谢”则是对他冒险调查的感谢,也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
我将便签纸小心翼翼地折成一个小小的、坚硬的方块,用一小片透明胶带粘住边缘。然后,我将它塞进我唯一一件旧外套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缝死了的小口袋里。这件外套是我从旧家里带出来的,款式过时,颜色灰暗,平时根本不会穿,但今天去采购,穿上它反而显得合情合理,不会引起怀疑。
做完这一切,我已是满头冷汗。我将外套穿上,对着房间里那块模糊的镜子照了照。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我用力拍了拍脸颊,让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试图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坐上司机老张的车,我依旧低眉顺眼,沉默寡言。车子驶向超市,我靠在车窗上,看似在发呆,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一遍遍复盘着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
到了超市,我推着购物车,按照清单穿梭在货架间。动作看似专注,眼角的余光却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在一个人流相对稀少的调味品货架角落,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周姨的侄子,他依旧戴着鸭舌帽,假装在挑选商品。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机会只有一次。我推着车,自然地靠近他,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以极快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将那个折叠好的小方块塞进了他半敞开的书包侧袋里。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没有任何语言交流,甚至没有眼神接触。
男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他压低帽檐,迅速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任务完成。
一股虚脱感瞬间袭来,我几乎要站立不稳,赶紧伸手扶住了冰冷的货架。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里的衣衫,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
接下来的采购过程,我像个游魂一样,机械地往购物车里放着商品,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回程的路上,我紧紧抱着购物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直到车子驶入别墅区,看到那栋熟悉的、压抑的豪宅轮廓时,一种更加沉重的压力感才重新笼罩下来。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在等待见面的这几天里,我表现得异常温顺和安静。我将自己彻底缩进了“完美保姆”的躯壳里,动作更加轻柔,言语更加简洁,眼神更加空洞。我完美地执行着每一项指令,甚至比以往更加细致周到。我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不再在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地方停留。
我开始悄悄地做准备。我将那件旧外套里里外外检查了无数遍,确保那个小口袋万无一失。我将自己仅有的、偷偷攒下的一点现金,分成几份,藏在衣服不同的夹层和鞋垫下面。我甚至利用打扫卫生的间隙,偷偷观察宅邸的监控摄像头位置,在心中规划着万一被发现后,可能逃脱的路线——尽管我知道,在这铜墙铁壁般的牢笼里,逃脱的希望微乎其微。
每一次与陆砚深的偶然照面,都让我感到一种近乎背叛的紧张。他依旧冷漠,甚至比之前更加阴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偶尔,他会用那种审视的、冰冷的眼神扫过我,那目光像x光一样,仿佛能穿透我的皮肉,直窥我内心正在酝酿的风暴。我每次都迅速垂下眼睑,恭敬地退到一边,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生怕他从中看出任何端倪。
夜晚变得格外漫长。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阴影,一遍遍想象着见面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好的,坏的,最坏的……恐惧和希望交织折磨着我,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我知道,我就像一名等待冲锋信号的士兵,表面平静如水,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积攒着所有的力量和勇气,准备迎接那决定命运的一刻。
而那一刻,正随着日历一页页翻过,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