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夜风格外阴冷。
林凡蹲在忠叔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
周围的衙役手持火把,将这一方小小的角落照得透亮,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魂未定。
“现在,轮到我来问了。”
林凡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刺入忠叔的耳中。
被“律令·枷锁”禁锢住的忠叔,除了眼珠子还能转动,全身都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死死地瞪着林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那是一种混杂着怨毒、惊骇与不甘的嘶吼。
他想不明白,自己淬炼了半辈子的杀人技,为何在这个少年面前,会败得如此彻底。
更让他恐惧的,是对方那神鬼莫测的手段。
陈望夫子扶着林凡的肩膀,将一股温和的文气渡过去,担忧地看了一眼他那根漆黑的手指。
“林凡,你的伤……”
“无妨。”
林凡摆了摆手,示意老师安心。
他没有再理会忠叔,而是盘膝坐了下来,就在这冰冷的青石板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那根漆黑如墨的手指,散发着丝丝寒气,看起来分外可怖。
“小畜生,别白费力气了!”忠叔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三日散’乃是奇人所配,专污文胆,腐蚀文心!一旦沾染,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你!你就等着肠穿肚烂,化为一滩脓水吧!”
他的声音凄厉,充满了诅咒的快意。
林凡却充耳不闻。
他闭上双眼,心神完全沉入了那根被毒素侵占的手指。
在他的精神感知中,那一片漆黑的区域,并非死物,而是一个由无数个细密符文构成的、正在缓慢蠕动与变化的“活物”。
它在解析他的身体,适应他的文气,并试图找到新的突破口,继续蔓延。
“原来如此……”
林凡的心中,一片清明。
这毒,确实是专门针对读书人的。
它本身就是一种扭曲的、带有毁灭性质的“文”。
寻常文气去冲击它,就像是拿清水去冲刷墨池,只会被同化污染。
但林凡的“格物”之道,走的却是另一条路。
你不让我冲刷,我便拆解你!
他将心神凝聚成一根无形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黑暗符文的内部,开始从最基础的构造,分析其运转的规律。
这个过程,痛苦异常。
每一次接触,都像是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反复穿刺他的神经。
林凡的额头,冷汗滚滚而下,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可他的心,却愈发沉静。
一旁的陈望夫子,紧张地看着他。
他能感觉到,林凡体内的文气已经枯竭,此刻全凭一股强大的精神意志在支撑。
而那个被制住的忠叔,先是狞笑,而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林凡那根漆黑的手指,指尖的位置,竟然开始有黑气逸散出来。
那不是被逼出来的,而是像烟尘一样,直接消散在了空气里!
紧接着,那墨汁般的黑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指尖处缓缓褪去,重新显露出皮肤原本的颜色。
一寸,一分。
缓慢,却坚定。
这已经超出了忠叔的理解范畴。
这不是驱毒,这是……这是凭空将剧毒抹去!
“妖……妖术……你果然是妖人!”忠叔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
陈望夫子却是双眼放光,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
他明白了!
林凡不是在用蛮力对抗,他是在用圣人所言的“理”,去破解这毒物的“法”!
这才是“格物致知”真正的力量!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
林凡猛地睁开双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淡淡腥气的浊气。
他再次举起左手。
那根手指,已经恢复如初,只是皮肤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再无半分中毒的迹象。
他不仅解了毒,更是在这个过程中,将“三日散”的构造与原理,彻底摸透了。
林凡站起身,重新走到忠叔面前。
这一次,忠叔眼中的怨毒,已经变成了纯粹的恐惧。
“现在,可以说了吗?”林凡的语气依旧平淡,“李绍元背后,府城里的人,是谁?”
忠叔嘴唇翕动,眼神挣扎。
陈望夫子冷哼一声,上前一步。
“孽障!事到如今,还想为虎作伥吗!”
他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浩然正气,化作无形的威压,笼罩在忠叔身上。
“说!汝之所为,上不敬天地,下不恤黎民,悖逆圣贤之道,甘为权贵鹰犬,残害无辜,涂炭生灵!若再不悔悟,必将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夫子的声音,字字句句,如同暮鼓晨钟,直接敲打在忠叔的神魂之上。
这是圣人言语的力量,专门震慑宵小,破除心防。
忠叔本就被林凡的手段吓破了胆,此刻再被这浩然正气一冲,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他眼神涣散,涕泪横流,开始语无伦次地嘶吼起来。
“我说……我都说……”
“是……是府城的张都尉!张远山!”
“老爷每年厚礼供奉,张都尉答应过老爷,只要青阳县大乱,他就会以‘平乱’的名义,派兵进驻!届时,王丞哲必死无疑!”
此言一出,陈望夫子和周围的衙役,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府城都尉!
那可是执掌一府兵马的实权人物!
李绍元的野心,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继续。”林凡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老爷……老爷身边,不止我一个……”忠叔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还有一个……一个姓柳的先生……他才是最可怕的……”
“他也是读书人,但他读的不是圣贤书……他能画杀人的符,能配吃人的药……‘三日散’就是他给的!黑风岭……黑风岭的那些护卫,也是被他的符咒所杀,才会死状那般凄惨……”
一个专走邪道的文道高手!
林凡和陈望夫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才是李绍元真正的底牌。
“他让李绍元这么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林凡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祭品……柳先生说……需要祭品……”忠叔的神智已经开始混乱,说话颠三倒四,“他说……青阳县的龙脉……正在复苏……需要一场大乱,一场大祭……用全城人的怨气和死气……来喂养一件……一件邪物……”
“只要邪物功成……李家就能……就能借此气运,百年不衰!张都尉……也能更进一步!”
话音到此,忠叔猛地浑身一抽,双眼翻白,口中喷出一股黑血。
他竟是强行逆转气血,自断了心脉!
林凡施加在他身上的“律令·枷锁”,禁锢了他的行动,却没能锁住他求死的决心。
老狗到死,都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狠厉。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番骇人听闻的言语,惊得手脚冰凉。
用一城百姓做祭品?
这已经不是阴谋,这是灭绝人性的疯狂!
林凡沉默地看着忠叔的尸体,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走到陈望夫子身边,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老师,您先回县学,安抚学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将所有核心的学生,都集中到后山,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准离开。”
陈望夫子重重地点头,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林凡又转向那名已经吓傻了的捕头。
“把尸体处理干净,今晚的事,任何人敢泄露半个字,按通匪论处。”
“是!是!”捕头连声应道。
林凡做完这一切,转身便向院外走去。
“你要去哪?”陈望夫子急忙喊住他。
林凡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留下了一句话,一句让这冰冷长夜,骤然升起无边杀意的话。
“去李家。”
“请那位柳先生,出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