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河在暴风雪中独自行走了整整一夜。
火把早在三个时辰前就熄灭了,他只能靠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和偶尔从云层缝隙中露出的北极星勉强辨认方向。积雪深及大腿,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力把腿从雪窝里拔出来,再重重踩进下一个雪窝。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脸,眉毛和胡茬上结满了冰霜,呼出的白气在棉帽边缘冻成了一圈冰棱。
但他不敢停。怀里的地图虽然用油纸仔细包裹,但低温让纸张变得脆弱,他不敢频繁拿出来查看,只能把关键地标刻在脑子里:从黑石岭山梁出发,向西南方向走,穿过老鹰沟,翻过野狼脊,再往南十里就是野狼谷。正常情况下,这段路需要走一天一夜,但在这种暴风雪天气里,时间至少要翻倍。
而他只有五天时间。五天内,必须赶到野狼谷,等到伊万和瓦西里,拿到药品和炸药,然后赶回黑石岭。每拖延一天,陈峰的感染就恶化一分,营地里其他感染者的死亡风险就增加一分。
“队长,等我。”赵山河对着风雪喃喃自语,既是在鼓励自己,也是在向远方的陈峰承诺。
清晨时分,风雪稍微小了些。赵山河找到一块背风的岩石,坐下来休息。他从怀里掏出冻硬的饼子,用牙齿一点点啃。饼子是用杂粮和少量盐做的,硬得像石头,在嘴里要含很久才能软化。水壶里的水已经冻成了冰坨,他只能抓一把雪塞进嘴里,靠体温慢慢融化。
左臂的旧伤在隐隐作痛。那是三天前在黑瞎子洼突围时留下的刀伤,虽然已经结痂,但连夜的跋涉让伤口边缘又开始渗出组织液,在低温下很快冻结,把棉衣和伤口粘在一起。赵山河小心地用匕首割开粘连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他咬紧牙关没出声。
重新包扎伤口后,他检查了随身携带的物品:纳甘左轮手枪,子弹二十发;匕首一把;火镰和引火物;五天份的干粮;地图;还有陈峰交给他的那个小布包——里面是林晚秋写的一封信,用俄语和汉语双语写成,详细说明了营地的情况和急需的药品清单。
“如果伊万看不懂中文,就把俄语部分给他看。”陈峰在交给他布包时这样说,“记住,药品的优先级最高。没有炸药,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炸掉那个鬼地方。但没有药,很多人会死,包括我。”
赵山河把布包贴身放好,再次上路。
中午时分,他进入了老鹰沟。这是一条狭窄的山谷,两侧是陡峭的岩壁,谷底有一条封冻的溪流。按照地图标注,穿过这条沟可以节省至少十里路,但沟内地形复杂,夏季常有山洪,冬季则容易发生雪崩。
赵山河在沟口犹豫了片刻。走沟里,风险大但节省时间;绕路,安全但要多走半天。他看了看天色,铅灰色的云层又厚又低,预示着更大的风雪即将来临。
“妈的,拼了。”他一咬牙,走进了老鹰沟。
沟内的雪更深了,有些地方甚至齐腰。赵山河不得不手脚并用,在雪地里爬行前进。冰冷的雪灌进他的衣领、袖口,迅速融化又冻结,带走宝贵的体温。他的手指开始麻木,脚趾也失去了知觉,只能凭着本能向前移动。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传来奇怪的声音——不是风声,而是低沉的、持续的轰鸣,像是远处有雷声,又像是大地在呻吟。
赵山河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声音来自沟的深处,而且越来越近。突然,他看到了岩壁上的雪开始滑动,起初只是零星的小雪块,很快变成大片的雪层剥落,扬起漫天的雪雾。
雪崩!
赵山河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本能地扑向左侧岩壁下一块突出的岩石,蜷缩身体,用背包护住头部。几乎同时,成千上万吨的雪从岩壁上倾泻而下,像白色的瀑布,又像愤怒的巨兽,填满了整个沟底。
轰隆隆的声音持续了足足一分钟。等一切平静下来,赵山河从雪堆里挣扎着爬出来,发现自己被埋到了胸口。他拼命扒开周围的雪,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
回头看,来路已经完全被积雪掩埋,堆积的雪层至少有两人高。前方的情况更糟——雪崩把沟的中段完全堵死了,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雪墙,根本不可能翻越。
他被困住了。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赵山河的心脏。他用力捶打雪地,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黑石岭上那些等待救援的人——陈峰,林晚秋,老李,还有所有感染的兄弟。如果他死在这里,或者被困太久,那些人就真的没希望了。
“不行……不能死在这儿……”赵山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检查了身体状况:除了几处擦伤,没有严重受伤;干粮还在,但水壶在雪崩中丢失了;武器和地图都完好。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离开这条沟。回头路被埋,前路被堵,唯一的出路是……向上。
赵山河抬头看向岩壁。老鹰沟的岩壁近乎垂直,高度超过三十米,表面覆盖着冰雪,几乎没有落脚点。但他在岩壁中段看到了一线希望——那里有几丛枯死的灌木从岩缝里长出来,在风雪中顽强地挺立着。
如果能爬到那里,也许能沿着岩壁横向移动,绕过雪崩形成的堵塞段。
这是自杀式的尝试。以他现在的体力,带着伤,在冰壁上攀爬,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他没有选择。
赵山河解下背包,只带上武器、干粮和地图,用绳索把它们绑在身上。然后他走到岩壁下,拔出匕首,开始在冰面上凿出第一个落脚点。
匕首的刀尖在冰上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溅起细小的冰屑。每凿一下都要用尽全身力气,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一个时辰后,他才在离地两米高的地方凿出了三个勉强能踩踏的小坑。
双手已经冻得失去知觉,虎口被震裂,鲜血渗出,在匕首柄上冻结。赵山河把流血的手塞进怀里,用体温温暖片刻,然后继续。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爬到了五米高度。从这里往下看,沟底的雪堆像白色的坟墓。一阵眩晕袭来,他赶紧把身体贴紧岩壁,闭上眼睛深呼吸。
不能往下看。只能向上。
他继续攀爬。匕首凿,手指抠,脚趾寻找任何微小的凸起。肌肉在尖叫,伤口在抗议,寒冷在吞噬意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想过放弃——松开手,掉下去,一切痛苦就结束了。
但陈峰的脸出现在脑海里。那个总是冷静、总是坚定、总是在绝境中寻找生路的男人,现在正躺在山梁上,发着高烧,等着他带药回去。
还有林晚秋。那个曾经连枪都拿不稳的富家小姐,现在却在冰天雪地里照顾伤员,领导队伍,用柔弱的肩膀扛起沉重的责任。
还有老烟枪。那个总是叼着烟袋、说话油滑的老人,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关键的情报,临死前还在喊“快跑”。
他不能死。他答应过要回去。
“啊——!”赵山河发出野兽般的吼声,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上猛蹿。手指抓住了那丛灌木的根部,枯枝刺破手掌,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求生的本能。
他成功了。
趴在岩壁中段一个狭窄的平台上,赵山河大口喘着气,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休息了十分钟,他强迫自己站起来,沿着平台横向移动。平台很窄,只有一脚宽,下面是几十米的深渊。他背贴岩壁,像螃蟹一样一点点挪动。
五十米,一百米,一百五十米……他终于绕过了雪崩堵塞段。前方,沟底重新出现,虽然也有积雪,但至少可以行走了。
赵山河顺着一条天然的石缝滑下岩壁,落地时双腿一软,跪倒在雪地里。他回头看向自己攀爬过的岩壁,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到了。
但代价是惨重的。双手布满伤口,鲜血淋漓;左臂的旧伤完全崩裂,鲜血浸透了棉衣;体力几乎耗尽,眼前阵阵发黑。
他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点干粮,就着雪吃下。然后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部分,重新包扎伤口。做完这些,他躺倒在雪地里,望着灰白的天空。
“队长,我还没死。”他对着天空说,“你也要撑住。”
休息了半个时辰,赵山河再次上路。这一次,他的速度更慢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没有停,也不能停。
黄昏时分,他终于走出了老鹰沟。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丘陵地带,地图上标注这里叫“野狼脊”。按照计划,他应该在这里过夜,等天亮再翻过山脊前往野狼谷。
但赵山河改变了主意。时间太宝贵了,他决定连夜赶路。
夜幕降临,风雪又起。这一次是真正的暴风雪,能见度降到不足五米。赵山河完全凭感觉前进,跌倒了就爬起来,迷路了就原地转圈直到重新找到方向。
深夜时分,他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发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几个熄灭已久的篝火堆,一些吃剩的骨头,还有几个空罐头盒。罐头盒上的标签是日文。
鬼子来过这里,而且是不久前。
赵山河的心提了起来。他仔细观察痕迹:脚印很杂乱,至少十人以上;篝火堆有四个,说明他们在这里扎营过夜;罐头盒是日军标准的牛肉罐头,但奇怪的是,每个罐头盒都被仔细清洗过,像是要消除什么痕迹。
更奇怪的是,他在一个篝火堆旁发现了几小块白色的布料,上面有暗红色的污渍——像是血迹,但颜色很不自然。
赵山河把布料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除了烟熏味和血腥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甜腻的气味,和之前在黑石岭山谷闻到的很像。
他的背脊一阵发凉。这些鬼子不是普通的巡逻队,他们携带了什么东西,可能和细菌武器有关。
难道佐藤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野狼谷?难道伊万和瓦西里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进陷阱?
赵山河立刻收拾痕迹,加快脚步。他必须赶在鬼子之前到达野狼谷,必须警告伊万。
后半夜,暴风雪达到了顶峰。风卷着雪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赵山河几乎是在雪地里爬行前进。体温在不断流失,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看见陈峰在对他招手,看见林晚秋在哭,看见小顺子浑身是血地喊“赵连长救我”……
“不能睡……不能睡……”他用力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赵山河终于爬上了野狼脊的最高点。从这里,可以隐约看到南方的野狼谷——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宽阔山谷,谷底有稀疏的树林,还有一条封冻的河流穿过。
按照约定,伊万和瓦西里应该从东南方向进入山谷,在河边的一处废弃猎人木屋汇合。但现在,赵山河在山脊上看到了不该有的东西——谷底有几处微弱的火光,不是篝火,更像是手电筒或者马灯的光,而且光在移动,至少有五六处。
鬼子已经在谷里了。
赵山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迅速思考对策:直接下谷太危险,可能遭遇鬼子;在山脊上等,伊万他们来了可能直接走进陷阱;最好的办法是……
他在山脊上寻找制高点。很快,他找到了一处突出的岩石,岩石后面有一个浅洞,勉强能容纳一个人。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谷底大部分区域,也能看到东南方向进入山谷的必经之路。
赵山河躲进浅洞,用雪掩盖洞口,只留下一个小观察孔。然后他开始等待。
等待是最煎熬的。寒冷像无数根针,刺进他的每一寸皮肤。饥饿和干渴折磨着他的胃和喉咙。伤口在低温下疼痛变得迟钝,但失血带来的虚弱感越来越明显。他只能抓雪吃,靠体温融化,一点点补充水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亮了,但天色依然阴沉。谷底的鬼子活动频繁,他们在河边、树林里、甚至那处废弃木屋周围都布置了人手,显然是设下了埋伏。
中午时分,赵山河看到了一队人从东南方向进入山谷。五个人,都穿着厚重的皮毛大衣,踩着滑雪板,动作敏捷而专业。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是伊万!
赵山河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喊,但距离太远,而且一喊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他想发信号,但在这种天气里,任何信号都可能被鬼子发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伊万的小队沿着河道滑向废弃木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再有五分钟,他们就会进入鬼子的埋伏圈。
必须做点什么。
赵山河从怀里掏出纳甘左轮,检查了子弹。七发,够用了。他瞄准天空,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山谷中回荡,惊起一群栖息在树林里的乌鸦。谷底的鬼子立刻警觉起来,纷纷寻找掩体。伊万的小队也立刻停下,迅速散开,躲到树后和岩石后。
第二枪。赵山河瞄准了谷底一个鬼子的位置——他看到了那个鬼子探出头观察,头盔在雪地中很显眼。
砰!子弹打在鬼子身边的岩石上,溅起火星。虽然没有命中,但足够传递信息:这里有埋伏。
伊万显然明白了。他打了个手势,小队开始后撤,朝着来路方向快速滑去。
鬼子们见埋伏暴露,也不再隐藏。至少十五个人从各处掩体后冲出来,朝着伊万小队的方向开火。枪声在山谷中炸响,子弹打在雪地和树干上,溅起一片片雪雾。
赵山河看到伊万的小队边打边撤,战术动作娴熟,显然都是精锐。但鬼子人数占优,而且占据了有利地形,伊万他们被压制在河岸边的一片岩石后,进退两难。
必须帮忙。赵山河瞄准了一个正在指挥的鬼子军官,屏住呼吸,扣动扳机。
砰!军官应声倒地。
他又连开两枪,打中了另外两个鬼子。谷底的敌人顿时陷入混乱,他们不知道子弹来自哪里,只能盲目地朝山脊方向射击。
趁这个机会,伊万的小队突破了包围,朝着东南方向撤退。鬼子分出一部分人追击,但伊万他们在雪地上的机动性明显更好,很快拉开了距离。
赵山河松了口气。但他知道自己暴露了。鬼子已经确认了枪声来自山脊,开始组织人手向上搜索。
他迅速离开浅洞,沿着山脊向西撤退。伤口在奔跑中崩裂,鲜血滴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血迹。他知道这样不行,鬼子会顺着血迹追上来。
前方出现了一片石林——无数奇形怪状的岩石矗立在雪地中,像是天然的迷宫。赵山河一头扎了进去。
石林里地形复杂,积雪相对较浅。他在岩石间穿梭,尽量选择坚硬的石面行走,减少足迹。最后,他躲进了一个狭窄的石缝,用雪把入口封住,只留下一个小孔透气。
刚躲好,鬼子的搜索队就到了。至少八个人,呈散兵线在石林里搜索。脚步声、说话声、拨开积雪的声音近在咫尺。
赵山河屏住呼吸,手握左轮,枪口对着石缝入口。他已经打光了子弹,只剩最后一发。如果被发现,这就是他的光荣弹。
一个鬼子走到了他藏身的石缝前。赵山河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能闻到对方身上烟草和汗液混合的气味。鬼子用刺刀拨弄着石缝入口的积雪,积雪簌簌落下,几乎要露出他的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石林外传来了枪声——不是三八式步枪,而是莫辛-纳甘特有的沉闷声响。
伊万他们杀回来了!
石林里的鬼子立刻被吸引,纷纷朝着枪声方向冲去。赵山河听到脚步声远去,才敢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
外面的枪战持续了大约十分钟,然后逐渐停息。赵山河又等了半小时,确认外面没有动静了,才小心翼翼地扒开积雪,探出头观察。
石林里空无一人,雪地上到处是杂乱的脚印和血迹。远处,野狼谷方向恢复了平静,但那股甜腻的气味似乎更浓了。
赵山河爬出石缝,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很糟: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模糊,体温过低让他的动作僵硬,饥饿和干渴几乎达到了极限。
但他必须找到伊万。他沿着血迹和脚印,朝着枪声最后消失的方向前进。
走了大约一里地,前方出现了一个天然的山洞。洞口有新鲜的足迹,还有几滴尚未冻结的血迹。赵山河警惕地靠近,压低声音用中文喊:“伊万?瓦西里?”
洞内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然后是伊万警惕的声音:“谁?”
“赵山河。陈峰让我来的。”
短暂的沉默后,伊万从洞口探出头,看到赵山河的样子后吃了一惊:“上帝,你怎么……”
“别说了。”赵山河打断他,“有吃的吗?水?”
伊万把他扶进山洞。洞内除了伊万和瓦西里,还有另外三个人,都是苏联特种兵,其中一个肩膀中弹,正在包扎。看到赵山河,瓦西里立刻递过来一个水壶和一块黑面包。
赵山河狼吞虎咽地吃下面包,喝光水壶里的水——是伏特加兑了水,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丝暖意。
“你们怎么回来了?”他问。
“我们不能丢下报信的人。”伊万简单地说,“而且,那些鬼子……他们不只是来围剿的。你闻到那股气味了吗?”
赵山河点头:“和黑石岭山谷里的一样。鬼子带了细菌武器。”
伊万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让瓦西里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几份文件和照片——正是他们从黑瞎子洼地下设施偷出来的证据。
“我们和‘老狐狸’的交易完成了。”伊万说,“换到了炸药、武器,还有一些药品。但‘老狐狸’告诉我们一个消息:鬼子最近在边境附近活动频繁,好像是在准备一次大规模的‘防疫演习’。现在看起来,那不是演习。”
“他们要在这里投放细菌武器?”赵山河问。
“很可能。”伊万指着地图上的野狼谷,“这里地形封闭,只有两个出口,是理想的测试场地。如果我们没猜错,那些鬼子是投放小组,他们在谷里布置投放点,等风向合适的时候就会释放细菌气溶胶。”
“什么时候?”
“看天气。这种东北风还会持续两天,最适合投放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伊万看着赵山河,“你们营地的情况怎么样?陈峰呢?”
赵山河简单说明了情况:陈峰重伤感染,营地多人出现症状,小顺子已经死亡,急需药品。
伊万立刻让瓦西里打开另一个包裹,里面是各种药品:磺胺粉、奎宁片、止痛药,甚至还有几支装在玻璃管里的针剂——标签上是俄文,赵山河看不懂。
“这是苏联最新研发的抗生素,叫‘短杆菌肽’。”伊万解释道,“效果比磺胺好,但对某些细菌可能无效。我们只有五支,要谨慎使用。”
“还有炸药呢?”
“二十公斤tNt,雷管和导火索齐全。”伊万说,“足够炸掉一个中型设施。但问题是,我们现在怎么去黑石岭?鬼子在谷里布置了重兵,而且很可能在外面也有埋伏。”
赵山河思考着。原计划是在野狼谷会合后一起返回黑石岭,但现在情况变了。鬼子在这里,细菌武器随时可能投放,他们必须先解决这个威胁,否则即使拿到药品,也可能在返回的路上遭遇细菌攻击。
“我们不能直接走。”赵山河说,“必须摧毁鬼子的投放设备,至少要知道他们把细菌武器藏在哪里。”
“同意。”伊万点头,“但我们人少,而且有伤员。”
“我有办法。”赵山河看着洞外的风雪,“鬼子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他们对地形不熟,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他详细说明了计划:伊万的小队从东侧佯攻,吸引鬼子注意力;他自己从西侧潜入,寻找细菌武器存放点;找到后发信号,伊万他们用炸药引爆;然后所有人从东南方向撤离,前往黑石岭。
“太危险了。”伊万反对,“你一个人,还带着伤……”
“这是我带来的麻烦,我来解决。”赵山河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我对这种地形比你们熟。在东北的山林里,我能做到你们做不到的事。”
伊万看着他,看着这个浑身是血、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的中国汉子,最终点了点头:“好。但我们要约好信号。找到存放点后,发三声鸟叫——两声短,一声长。我们就开始佯攻,给你制造机会。”
“如果失败了呢?”
“那就执行备用计划。”伊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几个金属圆筒,“这是苏联特种部队用的燃烧弹,高温可以杀死大部分细菌。如果找不到存放点,我们就在谷里放火,烧掉一切可能被污染的东西。”
计划定下了。众人抓紧时间休息、吃东西、检查武器。赵山河用伊万给的药品重新处理了伤口,服用了止痛药,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黄昏时分,风雪小了些。伊万的小队先行出发,绕向东侧。赵山河在洞里又等了半小时,然后独自向西潜入夜色中。
野狼谷的夜晚很安静,但那种安静中透着诡异。风从东北方向吹来,带着那股甜腻的气味。谷底的树林里,偶尔能看到手电筒的光柱晃动,那是鬼子的巡逻队。
赵山河像幽灵一样在树林和岩石间穿行。他的动作很轻,几乎不发出声音。多年的山林经验和这三个月在陈峰手下学到的潜行技巧,让他在这种环境中如鱼得水。
一个时辰后,他发现了目标——谷地中央的一片空地,停着两辆用帆布严密遮盖的卡车。卡车周围有四个鬼子站岗,还有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在忙碌,他们戴着口罩和手套,正在从卡车上搬运一些金属箱子。
箱子不大,但看起来很沉。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搬运易碎品或者危险品。赵山河透过望远镜看到,箱子上有日文标识,虽然看不清全部,但能辨认出“防疫”“绝密”“危险”等字样。
就是这里了。
赵山河观察了周围地形。卡车停在空地上,四周视野开阔,直接靠近很容易被发现。但空地东侧有一片灌木丛,虽然冬季枯萎,但足够隐蔽一个人。从那里到卡车大约五十米,如果速度够快,也许能在被发现前冲过去。
他计算着时间。现在是晚上八点,伊万的小队应该在东侧就位了。他需要发出信号,然后等待佯攻开始。
赵山河模仿斑鸠的叫声:两声短促的“咕咕”,一声悠长的“咕——”。
声音在夜风中传出很远。几秒钟后,谷地东侧响起了枪声——先是莫辛-纳甘的沉闷枪响,然后是三八式的还击。枪声很快变得密集,显然伊万他们成功吸引了鬼子的注意力。
卡车周围的守卫立刻紧张起来,其中两人朝着枪声方向跑去,留下两人继续看守。穿白大褂的人加快了搬运速度,把最后几个箱子搬进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机会来了。
赵山河像猎豹一样从灌木丛中窜出,压低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卡车。雪地湿滑,他的脚步有些不稳,但求生的本能和救人的信念让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就在他接近卡车时,一个穿白大褂的人从帐篷里走出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发出尖叫:“敌が来た!(敌人来了!)”
留守的两个鬼子立刻举枪,但赵山河更快。他拔出匕首,猛扑过去,匕首刺进了一个鬼子的喉咙。另一个鬼子开枪,子弹擦过他的肩膀,带起一蓬血花。赵山河侧身躲过第二枪,一拳砸在鬼子的鼻梁上,然后夺过他的步枪,用枪托狠狠砸向他的太阳穴。
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想跑,但赵山河已经冲进了帐篷。帐篷里堆满了金属箱子,还有各种仪器设备——压力罐、喷雾装置、防护服。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一个大型金属罐,上面连着一根粗管子,管子另一端连接着几个小型喷雾器。
这就是细菌武器的投放装置。
赵山河没有时间细看。他从怀里掏出伊万给的燃烧弹,拔掉保险销,用力砸向金属罐。燃烧弹爆开,蓝色的火焰瞬间吞没了罐体,高温让金属发出刺耳的变形声。
“逃げろ!(快跑!)”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尖叫着冲出帐篷。
赵山河也冲了出去。刚跑出帐篷,身后就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不是燃烧弹,而是金属罐在高温下炸裂了。冲击波把他掀翻在地,热浪席卷而过,帐篷瞬间化为灰烬。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卡车也着火了。火焰引燃了帆布,然后蔓延到车厢。更可怕的是,那些金属箱子在高温中开始变形、破裂,里面流出的不是液体,而是一种黄绿色的粉末,在火焰中迅速气化,变成一团团黄绿色的烟雾。
“妈的……”赵山河知道那是什么。细菌培养物,在高温下气化,虽然大部分会被杀死,但总有一些会随着烟雾扩散。
他捂住口鼻,拼命朝着东南方向跑去。身后,火焰越烧越旺,黄绿色的烟雾在夜空中升腾,被东北风吹着,朝着谷地深处飘散。
枪声还在继续,但逐渐稀疏。赵山河跑出大约一里地,遇到了前来接应的伊万。
“成功了?”伊万问。
赵山河点头,剧烈咳嗽着:“但……细菌……泄露了……快走……离开这个山谷……”
伊万脸色一变,立刻招呼小队撤退。众人朝着东南方向全速前进,身后,野狼谷的天空被火光染成了诡异的橙黄色,黄绿色的烟雾在火光中翻滚,像地狱的景象。
他们跑了一整夜,直到黎明时分才停下来休息。回头望去,野狼谷已经消失在远方的群山之后,但那股甜腻的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现在去黑石岭。”赵山河说,“队长和兄弟们……等不了了。”
伊万点头。众人稍作休整,然后转向东北方向,踏上了前往黑石岭的最后一段路程。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刚刚摧毁了一场可怕的灾难,但也暴露了自己。鬼子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危险。
但至少,他们拿到了药品。至少,陈峰和那些感染者还有希望。
赵山河走在队伍最前面,伤口还在渗血,体力已经透支,但他的脚步依然坚定。怀里的药瓶包裹贴着胸口,像一团微弱的火种,在严寒中散发着生命的温度。
队长,再坚持一下。我们带着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