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堡废墟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泥沼。赵堡主独眼中挣扎与抗拒交织，沈墨的话语像是一把锤子，敲击着所有幸存者紧绷欲断的神经。
“去地宫？那是送死！绝对的送死！”赵堡主声音干涩，空荡的袖子无力地晃动，“我们躲在这里，还能多喘几口气，出去…外面全是那些鬼东西！更别说靠近安顺了！”
“躲在这里，能躲多久？”沈墨的目光扫过窝棚里那些蜷缩着、眼神空洞的妇人，还有面黄肌瘦、怯生生望着他们的孩子，“粮食还有多少？水呢？下一次来的，如果不再是几只疯狗，而是更厉害的东西，这墙…还挡得住吗？”
他的话像冰冷的刀子，剖开了残酷的现实。幸存者们低下头，绝望的气息更加浓重。
“那…那也不能…”赵堡主语气虚弱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从角落响起：“堡主…或许…或许灶王爷…还没完全抛弃我们…”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在一个年轻女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年纪很大，背脊佝偻，满脸深刻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不像其他人那般完全死寂，深处似乎还燃着一丝微弱的、执拗的光亮。
“钱婆婆，您怎么出来了？”赵堡主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似乎对这位老人保持着一定的尊重。
钱婆婆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看向沈墨，仔细地打量着他，特别是他腰间那不起眼的药囊和虽然污秽却难掩不凡气度的面容：“后生…你刚才在外面，用的法子，像是懂些老道理…你说，要去地宫？”
“我们需要线索，需要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有可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沈墨平静回应。
钱婆婆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喃喃道：“是啊…活下去…灶王爷管着万家烟火，管着吃喝生计，最是慈悲…他不会真想看着我们都死绝的…”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对赵堡主道：“堡主，让他们去‘那个地方’看看吧…或许…或许还有一点指望。”
赵堡主眉头紧锁：“您是说…那座废庙？”
“对，那座半塌了的灶王庙。”钱婆婆点头，“地动之后，我和几个老家伙偷偷去看过…虽然破得不成样子，但…那神像下面的石头坛子，好像还有点…有点暖和气，靠近了，心里头没那么慌，周围的臭气也好像淡了一丝丝…”
她描述得模糊，但沈墨心中却是一动。能量残留？净化效应？
“那庙离这里不算太远，但路上也不太平。”赵堡主仍在犹豫。
“总比直接去地宫送死强！”钱婆婆提高了些声音，剧烈咳嗽起来，搀扶她的女子连忙给她拍背。老人喘匀了气，看着沈墨：“后生，你们若真有点本事，就去那儿看看。要是连那儿都找不到一点‘活气’，那…那就真的没什么指望了。”
这似乎是一个折中的方案，也是一个试探。沈墨毫不犹豫地点头：“好！请婆婆指点方向。”
在钱婆婆和另一个曾经去过废庙的老人的描述下，沈墨大致了解了方位和路径。他让疲惫不堪的王老五和哑童力留在据点休息，顺便帮助加固防御，自己则准备只身前往——人少目标小，行动更便捷。
赵堡主最终默许了，递给沈墨一柄锈迹斑斑但刃口还算锋利的短刀：“小心点…别死在外面，引来更多怪物。”
沈墨接过刀，点了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灰黄色的、充满毒霾的荒野中。
路途果然凶险。沈墨凭借混元仪偶尔开启的短暂扫描（他严格控制着能量和范围，避免其过度“兴奋”）和自身敏锐的感知，多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处能量反应强烈的区域和游荡的变异生物。他甚至亲眼看到一只体型硕大、长着肉翅的怪鼠，将另一只变异蜥蜴吸成了干尸。
约莫半个时辰后，根据描述，他找到了那座位于一个小土坡背面的灶王庙。
果然如钱婆婆所说，庙宇大半已经坍塌，只剩断壁残垣。门板早已腐烂脱落，歪斜的门框上挂着的破旧符纸，在带着臭味的微风中无力飘动。
沈墨谨慎地踏入庙内。内部更是破败，屋顶漏着天光，地上满是碎砖瓦砾和污物。一尊泥塑的灶王神像倒塌在地，摔得粉碎，只剩下半截身子和一张模糊不清、沾染污秽的脸庞，无言地望着天空。
灶王祭坛的布置与残留映入眼帘。神像原本所在的位置下方，有一个用青石垒砌的圆形祭坛，约莫半人高。祭坛表面刻着一些早已模糊的、象征五谷丰登、家宅平安的符文图案，以及一些放置祭品的凹槽。此刻，那些凹槽里空无一物，只积满了灰尘和黑褐色的可疑污渍。
然而，沈墨敏锐地感觉到，以那祭坛为中心，方圆几步之内，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污染气息和硫磺恶臭，似乎真的淡薄了一丝丝，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暖意萦绕不散。虽然无法真正净化，但确实能带来一丝短暂的心安。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祭坛。手指拂过冰冷的石面，在那模糊的符文和积尘之下，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非物理层面的能量脉动，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最后的一点余温。
这绝非寻常！是信仰愿力的残留？还是这祭坛本身材质或构造特殊，能汇聚乃至保存某种天地间的正向能量？亦或是…与地脉龙气有关？
沈墨尝试着将体内恢复了一丝的微弱灵炁注入祭坛。
嗡…
祭坛表面那些模糊的符文骤然亮起了一瞬极其黯淡的微光！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中正、平和、驱邪除秽的意蕴！周围那令人作呕的污染气息被明显地逼退了一小圈！
但下一刻，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这点残存能量经不起任何消耗。
就在沈墨为这一发现感到心惊，试图进一步探究时——
“嗷吼——！”
庙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狂暴嗜血的嘶吼！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迅速由远及近，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
沈墨脸色一变，立刻收敛所有气息，闪身躲到一堵半塌的墙壁后面，小心向外望去。
只见七八头形态各异的变异怪物——有之前遭遇过的疯狗形态，也有体型如牛、披着骨甲、獠牙外翻的野猪形态，甚至还有一只浑身脓包、喷吐着毒气的诡异蟾蜍——正红着眼睛，疯狂地朝着小庙冲来！它们显然是被刚才祭坛那瞬间的能量波动所吸引！
这些怪物彼此之间似乎也存在竞争和敌意，但此刻却被庙里那点“美味”的能量残留所共同吸引，暂时形成了围攻之势！
“该死！”沈墨暗骂一声。这些怪物单打独斗已不好对付，何况是一群！必须立刻离开！
但怪物来的方向正好堵住了他返回据点的主要路径。硬闯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残破的祭坛。或许…
沈墨一咬牙，再次将手按在祭坛上，不顾消耗，将体内刚刚恢复的那点灵炁全力注入！同时，他尝试以自身精神意念去沟通、去引导祭坛内那残存的微弱能量，不是激发，而是…释放！
“嗡——！”
祭坛再次亮起，这一次光芒比之前稍盛一些，一股更加明显的温暖、净化的能量波动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几头怪物被这能量波纹扫中，顿时发出痛苦的嘶嚎，仿佛被灼烧了一般，动作猛地一滞，本能地后退，浑浊的眼眸中露出惊惧之色！
有效！这残存的灶王祭坛能量，对这些污染怪物有克制作用！
但更多的怪物只是稍一迟疑，便被更深的嗜血欲望驱动，再次扑上！而且，祭坛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黯淡！这点残留能量根本经不起消耗！
“撑住！”沈墨低吼，额角青筋暴起，拼命压榨着自身灵炁，甚至不顾可能损伤根基的风险！
咔嚓…
就在他全力维持的瞬间，脚下祭坛的基石，似乎因为年代久远和方才的能量冲击，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一条裂缝瞬间蔓延开来！
“不好！”沈墨心道要糟！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先生！这边！快！”
只见王老五和哑童力不知何时竟摸了过来，正躲在庙侧后方的一片乱石堆后，王老五手里举着一支刚刚点燃的、冒着浓烈黑烟的火把，拼命挥舞！哑童力则捡起石头，用力砸向稍远处的怪物，试图吸引注意力！
原来是王老五实在不放心，带着恢复了些体力的哑童力循着踪迹接应而来！
他们的出现瞬间吸引了部分怪物的注意力！
时机稍纵即逝！
沈墨当机立断，猛地撤回灵炁，身体向后急退！
几乎在同一时间——
“轰隆！”
那本就濒临极限的祭坛，在他撤去支撑和怪物冲击波动的双重作用下，彻底崩碎！青石块哗啦啦地倒塌下来，激起一片烟尘！其中最后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也如同风中残烛般，倏然熄灭，彻底消失无踪。
失去了能量源的吸引和克制，怪物们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狂躁地将目标锁定为突然出现的王老五、哑童力和正在后退的沈墨！
“跑！”沈墨大喝一声，身形如电，冲向王老五他们所在的乱石堆。
王老五将火把奋力扔向冲得最近的那只毒气蟾蜍，拉起哑童力转身就跑。沈墨紧随其后，短刀劈开一只试图扑咬他脚踝的变异疯狗。
三人借着乱石和枯木的掩护，拼命奔逃。身后怪物的咆哮声和撞击声不绝于耳。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三人才敢停下来，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先…先生…您没事吧？”王老五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沈墨摇摇头，看着来路方向，心有余悸。祭坛毁了，最后的庇护所迹象也消失了。
“你们怎么来了？”
“不放心您一个人…”王老五挠挠头，“幸好来了…那庙咋塌了？”
“能量耗尽，自行崩毁了。”沈墨简单解释，心中却萦绕着祭坛最后散发出的那种中正平和的气息，那是一种与当前污染截然相反的力量。
回到据点，将情况告知赵堡主和钱婆婆。听到祭坛彻底毁灭，钱婆婆眼中那点微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喃喃道：“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吗…”
沈墨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钱婆婆，您之前说，和几个老家伙去看过那祭坛。您们…是否在那里尝试过什么？比如…祭祀？”
钱婆婆猛地抬头，昏花的老眼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得警惕，打量着沈墨，又看看赵堡主。
赵堡主叹了口气：“婆婆，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钱婆婆犹豫了很久，才颤巍巍地从怀里，层层破布包裹中，取出了半本极其古旧、边缘残破、纸质发黄脆弱的线装书卷。
封面上，用模糊的墨迹写着几个古字：《灶王经》。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逃难时，我就只带了这么半本…”钱婆婆声音哽咽，“地动之后，我们几个老家伙，偷偷按照经书上记得的、最最简单的安灶祈福的仪式，在那祭坛上试过…摆了几颗捡来的、没变异的野果子，磕了几个头…念了半段残经…”
正是那一次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源自绝望中最后一丝虔诚的祭祀，或许再加上祭坛本身的特殊，奇迹般地激发并保存下了那一点点的能量残留，直至今日被沈墨彻底引爆耗尽。
“经书…能给我看看吗？”沈墨请求道。
钱婆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递了过去，叮嘱道：“小心… 留存…就这半本了…”
沈墨极其小心地接过那半本《灶王经》残卷。上面的文字古奥，夹杂着大量民俗符号和图画。他快速翻阅着，大部分内容已经无法辨认或难以理解。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残缺的插图和几句模糊的偈语上。
那插图一半已经撕毁，剩下部分画着两个造型古拙的陶罐，一个罐身绘有瑞兽祥云，另一个则绘有恶鬼骷髅。两个罐子似乎正在相互倾倒着什么。旁边的偈语残缺不全，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
“…善恶双罐…齐聚…可收世间污秽…涤荡…净…净秽涤污…然需…万民之愿…方可…”
善恶双罐？净秽涤污？
沈墨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似乎与罗阿婆留下的血书线索隐隐对应！
就在这时，他怀中被强行关闭的混元仪，屏幕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在方才祭坛能量爆发到极致直至崩碎的那短暂瞬间，它似乎偷偷记录下了某种独特的能量波动模式，并将其加密存储进了数据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