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老子还能糊弄你?”雷大炮一瞪眼,底气十足的样子。
正说着,门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裹挟着一股寒气进来的是徐兰。她戴着厚实的毛线帽,围着围巾,脸颊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手里还拎着个网兜,里面是刚买回来的大白菜和几根冻得梆硬的胡萝卜。
“哎哟,冻死我了!”徐兰跺跺脚,赶紧凑到炉子边烤手,“今儿这风,跟刀子似的!”她一边解围巾,一边看向爷俩,“又聊厂子的事呢?二蛋,甭急,妈今天在街道办,可着劲儿帮你打听呢!”
“妈,有信儿吗?”雷二蛋的心又提溜起来。
徐兰把网兜放下,搓着手:“王主任那儿口风紧着呢,只说名单报上去了,等厂里批。不过啊,”她话锋一转,带着点小得意,“我找后勤科管档案的小赵聊了聊,那姑娘跟我关系不错。她悄悄跟我说,这次招工,技术科确实缺人,尤其缺像你这样有学历又懂实操的!库房那边嘛……好像也要添个打杂的。”她特意把“技术科”三个字咬得挺重,又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库房打杂”。
“瞧瞧!瞧瞧!”雷大炮一拍大腿,嗓门都高了八度,“老子说什么来着?技术科!那才是咱家二蛋该去的地儿!库房打杂?那是大老粗干的活儿!”
雷二蛋心里那点因为等待而积攒的焦躁,被老爹老娘这左一句右一句的“好消息”给冲淡了不少,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技术科!嘿!听着就提气!到时候把老爹那套宝贝工具都研究透了,搞点小革新,让车间那帮老师傅也瞧瞧,咱这中专生不是白给的!
“二哥!二哥!”脆生生的童音打断了雷二蛋的遐想。小妹雷小燕像个小炮弹似的从里屋冲出来,手里举着个纸叠的歪歪扭扭的飞机,“你看我叠的飞机!能飞好远!”说着,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纸飞机晃晃悠悠地飘出去,没多远就一头栽在雷二蛋脚边。
“哎哟我的傻妹子,”雷二蛋弯腰捡起来,顺手揉了揉小燕的脑袋,“你这飞机头太重,翅膀太软,重心不对,能飞远才怪呢!赶明儿二哥有空,给你做个带橡筋儿的,嗖一下能飞房顶那么高!”
“真的呀?二哥最好了!”小燕立刻忘了失败的飞机,抱着雷二蛋的胳膊直蹦跶。
“哼,就会哄小孩。”大妹雷小玲抱着课本,倚在里屋门框上,小脸绷着,一副“我什么都懂”的小大人模样。她刚上初中,正是觉得自己“有文化”、看不上家里这些“幼稚”事儿的年纪。“二哥,你答应给我讲的那道物理题,啥时候有空啊?浮力定律那块儿我还是有点懵。”
“懵就对了!”雷二蛋把纸飞机还给小燕,冲小玲一扬下巴,“那玩意儿光看书本上的公式能懂才怪。等吃完饭,哥给你拿个脸盆,弄俩鸡蛋给你演示演示,啥叫密度,啥叫浮力,保准你一看就明白!”
“真的?用鸡蛋?”雷小玲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绷着的小脸松动了些。二哥讲东西,总能用些稀奇古怪又特别管用的法子,比老师干巴巴地讲有意思多了。
“那还有假?二哥啥时候骗过你?”雷二蛋拍着胸脯。
徐兰看着兄妹仨,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一边系上围裙准备做饭,一边说:“行了行了,都别闹腾了。小玲小燕,帮妈择菜去。二蛋,你去院里把雪扫扫,看这天阴的,估摸着雪快下来了,别等会儿下大了堵门。”
“得令!”雷二蛋应了一声,麻利地套上旧棉猴,抄起靠在墙角的竹扫帚就出了门。
院子里,风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重。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更低了,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雪粒子开始稀稀拉拉地往下掉,落在青砖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空气清冽,吸一口直冲肺管子。
雷二蛋挥动扫帚,把甬道上薄薄一层浮土和落叶扫到墙角。冰凉的空气让他发热的脑子冷静了些。技术科……老爹和老妈的话像两颗定心丸,让他心里踏实不少。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穿着崭新的工装,胸前别着钢笔,在技术科明亮的绘图板前指点江山的样子。到时候第一个要改进的,就是老爹车间里那个笨重的卡具!图纸他都琢磨好久了……
就在他沉浸在美好展望中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又带着点喘息的洪亮嗓门:
“徐兰同志!徐兰同志在家吗?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
是街道办王主任!那声音透着一股子喜气洋洋的劲儿。
堂屋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徐兰手里还攥着半棵白菜就冲了出来,脸上满是惊喜和期待:“王主任?您怎么来了?快!快屋里暖和暖和!”雷大炮也闻声跟着出来,站在门口,眼神灼灼。雷小玲和雷小燕也好奇地扒着门框往外看。
雷二蛋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扫帚都忘了放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门口。
只见王主任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帽子上、肩头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圆圆的脸上因为快步行走和兴奋泛着红光。他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上印着醒目的红字——红星轧钢厂!
“来了!来了!”雷二蛋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死死盯着那个信封,那是决定他未来命运的“圣旨”!
“哎呀,王主任,您看您,这么大冷天还亲自跑一趟!”徐兰赶紧把王主任往屋里让,声音都带着点激动的颤音。
“不碍事!不碍事!这么大的喜事,我亲自送来才显得郑重嘛!”王主任哈哈笑着,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粒子,一边跟着进了堂屋。暖烘烘的炉火气扑面而来。
全家人都围了上来,目光全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牛皮纸信封上。炉火跳跃着,映照着每个人紧张又期待的脸庞。屋外的雪粒子似乎下得密了些,敲打在窗户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王主任也不卖关子,直接在八仙桌旁站定,把信封递给徐兰:“喏,徐兰同志,你们家二蛋的!红星轧钢厂的录用通知书!还有岗位分配,都在里头了!赶紧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