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雍亲王府的琉璃瓦上。书房里的烛火燃得正旺,跳跃的火苗将胤禛的影子拉得颀长,投在墙壁上,随着窗缝钻进来的夜风微微晃动,竟有几分狰狞的意味。
戴铎垂手立在案前,大气不敢出。方才他兴冲冲地禀报胤禩病倒的消息,满以为能得王爷几句夸赞,却不想只换来胤禛那番意味不明的话。此刻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铜漏滴答作响,像是在敲打人心。
胤禛站在棋盘前,指尖捏着一枚玄铁铸就的“车”字棋,久久没有落下。棋盘上黑白交错,厮杀正酣,一如这京城里的波谲云诡。他的目光落在那枚棋子上,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扳指入怡亲王府,狱卒暴毙,谣言四起,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胤禩果然如他所料,成了朝野上下的众矢之的。更重要的是,皇上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那沉默,在胤禛看来,便是最好的态度。
皇上定然是对胤禩心生了嫌隙。否则,以他向来的秉性,岂会容得下这等构陷宗亲的流言蜚语在京城蔓延?又岂会对狱卒的蹊跷死因置之不理?
至于胤禩的“病倒”,在胤禛眼中,不过是黔驴技穷后的故作姿态。他太了解这位八弟了,惯会用这般温和隐忍的模样,博取旁人的同情,也博取皇上的好感。从前皇上或许会吃这一套,可如今……胤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如今胤禩的贤名已然扫地,这病,怕是装得再像,也换不回皇上的半分信任了。
一股隐秘的快意,悄然在心底滋生。胤禛捏着棋子的指节微微用力,玄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却压不住那股越来越炽烈的野心。
既然第一步走得这般顺利,何不趁热打铁,再添一把火?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戴铎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戴铎,你说,若是胤禩不仅构陷本王,还与西北的乱党有所勾连,皇上会如何处置他?”
戴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头巨震。他猛地抬头看向胤禛,眼底满是惊愕:“王爷的意思是……西北的晋昌号?”
晋昌号商队,明面上是往来于西北与京城的绸缎商,实则与胤禵的军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年前胤禵在西北用兵,也有人弹劾,说晋昌号借采买军需之名,暗中倒卖军械粮草,中饱私囊。此事牵连甚广,胤禵更是脱不了干系,只是康熙念及父子之情,又恰逢西北战事吃紧,才暂且压了下来,未曾深究。而胤禛更不知道的是,靖安司早就掌握了晋昌号的证据,也是康熙一手压制下来的。
这桩案子,如今对于胤禛来说便是一根藏在暗处的引线,稍有不慎,便会引爆朝野。
胤禛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戴铎的心上:“正是。晋昌号的水很深,胤禵脱不了干系,但若能扯上胤禩……”
他没有说下去,可那未尽之言,却让戴铎浑身一颤。
若是能伪造出胤禩门下官员与晋昌号的书信往来,便坐实了胤禩与西北乱党勾结的罪名。到那时,胤禩便不再只是构陷宗亲那么简单,而是构陷大将、祸乱国本。这顶帽子扣下来,莫说是胤禩经营多年的贤名,便是他的性命,怕是也难保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招斩草除根!
戴铎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兴奋。他躬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王爷英明!只是……此事风险极大,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风险?”胤禛冷笑一声,转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户。夜风裹挟着草木的气息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发丝,也吹动了他眼底的狠厉,“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哪有不冒风险的?如今胤禩病倒闭门,皇阿玛沉默不语,正是最好的时机。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扳倒他,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戴铎,目光沉沉:“你且想想,胤禩门下那些官员,哪个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只需伪造几封书信,内容不必太过直白,只需隐隐约约提及晋昌号的军需,提及胤禵的把柄,再署上他们的名字……到时候,证据确凿,皇上便是想护着胤禩,也无从下手。”
戴铎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他知道,王爷这是铁了心要加码,要将胤禩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属下明白。”戴铎躬身领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书信的伪造,需得万分谨慎。笔迹要模仿得一模一样,印章也要做得毫无破绽。”
“这是自然。”胤禛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语气平静得可怕,“你去办。挑几个胤禩门下最得力的官员,比如那个工部侍郎李绂,他与晋昌号的东家曾有过一面之缘,用他的名义,再合适不过。”
他转过身,看着戴铎,一字一句道:“记住,此事要做得滴水不漏。书信的内容,要隐晦,要留有余地,既要让人看出端倪,又不能太过直白,免得落人口实。还有,送信的渠道,也要安排妥当。要让这些书信,‘恰好’被暗卫搜到。”
“属下遵命!”戴铎重重叩首,额角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心头却是翻江倒海。
他知道,王爷这一步棋走出去,便是雷霆万钧。一旦成功,胤禩将永无翻身之日;可一旦失败,整个雍亲王府,都将万劫不复。
胤禛看着他躬身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缓缓走到案前,拿起那枚玄铁棋子,轻轻放在棋盘的“帅”位旁。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皇阿玛带着他们兄弟几个在御花园下棋。那时胤禩棋艺精湛,总能在看似绝境的局面下,寻得一线生机。而他,总是步步紧逼,招招狠辣,却也屡屡被胤禩化解。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一个能将胤禩彻底将死的机会。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皇阿玛那沉默的脸庞,浮现出胤禩那病弱的模样,浮现出胤禵在西北的意气风发。这些人,这些事,都像是棋盘上的棋子,被他一一掌控在手中。
良久,他睁开眼,眸子里已是一片坚定。
“去吧。”他淡淡开口,“三日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嗻!”戴铎应声起身,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胤禛独自一人站在棋盘前,看着那纵横交错的棋局,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传来一阵酸痛。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远处的更夫敲了三更的梆子,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胤禛走到案前,拿起一本《资治通鉴》,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一个念头:只要这一步棋走成,他便能离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更近一步。
为了那个位置,他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