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我又悄悄塞给小莲三百块钱:“拿着,别声张。该吃吃,该喝喝,别在吃饭上省钱。高三了,学习紧,营养一定要跟上。钱不够了就跟哥说,别不好意思。”
“哥,我真不能要了,你刚给我买了那么贵的衣服……”小莲像被烫到一样,连忙推辞。
“拿着!”我强行把三张百元大钞塞进她羽绒服的口袋里,动作干脆利落,“这是哥给你的‘学习基金’,必须专款专用!听见没?”我故意板起脸,拿出了几分在单位对待下属的姿态。
小莲看着我,眼圈又红了,这次没再推辞,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哥,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送小莲和她同学回到学校门口,看着她们抱着礼物,有说有笑、青春洋溢地走进校园的背影,我站在初冬微凉的空气中,默默地从那包“红塔山”里磕出一支,点燃。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重。
给妹妹买衣服、请客吃饭、塞生活费,这一趟下来,小七百块钱就这么出去了。这相当于我这个副科级干部大半个月的基本工资了。体制内的工资条,看起来名头不错,细算下来却捉襟见肘。稳定的背后,是看得见天花板的清贫。
家里老房子墙皮剥落,雨季漏水,早就该翻修了,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年纪也不小了,跟我差不多大的同事,好多都结婚了,我和张婷也谈了一年多了,结婚提上日程,房子是绕不过去的大山——无论是在河清县城安家,还是将来有机会调到云州市,那房价对我来说都堪称天文数字;小莲明年上大学,学费、生活费又是一大笔……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工资只能原地踏步,望房兴叹。”一句不知从哪听来的官场顺口溜在脑海里闪过,无比尖锐现实。
“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这句带着几分灰色意味的老话,此刻竟显得如此有诱惑力。光指着这份“铁饭碗”的死工资,别说改善生活,就连应对未来的基本风险都显得力不从心。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不能像温水里的青蛙,满足于这点稳定的温饱,必须未雨绸缪,想办法开辟“第二战场”,搞点创收。可是,身在官场,尤其是跟在县长身边,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其中的分寸和风险,堪比走钢丝。利用信息不对称做点文章?搞点稳妥的投资?或者……
“叭——”
一声汽车喇叭打断了我的思绪。夜色已然铺开,街灯次第亮起,像一双双窥探的眼。
我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将只抽了一半的烟头用力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前方的路,迷雾重重,但为了肩上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有些禁区,或许不得不去窥探,有些险棋,或许不得不去斟酌。
正想着,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李明远”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而热络:“李局!”
“林涛,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见到咱妹妹了吗?”李明远的声音带着关切,但这份关切背后,是精准计算好的“雪中送炭”的人情债。
“见到了见到了,一切顺利!多亏了您李局长一个电话,那真是雷霆万钧,药到病除啊!”我语气夸张,带着足够的感激和奉承,“真是太谢谢您了,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
“跟我还客气啥?” 李明远哈哈一笑,随即切入正题,“正好,我这边应酬刚结束,肚子还空着呢,你也应该没吃吧?怎么样,赏个脸,过来一趟,咱们哥俩好久没见,正好趁这个机会喝两杯,好好聊聊?就在‘悦来酒楼’,我订好包间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才刚陪小莲她们吃过,肚里还饱着。这顿饭,分明是“答谢宴”,也是“鸿门宴”。可人家都主动开口了,我要是拒绝,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电光火石间,我已然有了决断。“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在基层,尤其不能得罪李明远这种实权派的地头蛇。
“李局您太客气了!应该是我请您才对,感谢您出手相助!”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您把地址发我,我马上打车过去!”
挂了电话,我拦了辆出租车,报上“悦来酒楼”的名字。
车子行驶在青禾县的街道上,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琢磨着:“人情是债,欠了迟早要还。李明远在青禾县当了这么多年副局长,人脉广,资源多,这次欠他个人情,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悦来酒楼”是青禾县高档的饭店之一,灯火通明。服务员引我到一个名为“聚贤阁”的包间,推开厚重的木门,里面装修奢华,空气中弥漫着酒菜和烟草的混合气味。
李明远已经坐在主位上了,见到我进来,立刻热情地站起身迎过来:“哎呀!林涛!快请进快请进!就等你了!”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显得异常亲热。
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凉菜和一瓶打开的五粮液,看来他“刚忙完没吃”的说辞,水分很大。
“李局长,您太破费了!这地方,这酒……”我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诶!你这话说的,你回青禾,那就是贵客!必须最高规格接待!”李明远把我按在他旁边的座位上,亲自拿起酒瓶给我斟满了一杯,“来,先干一杯,为你接风洗尘,也庆祝你们兄妹团聚!”
“谢谢李局!”我双手捧杯,与他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胃里一阵翻腾,脸上却还得保持感激的笑容。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活络。李明远夹了一筷子海参放进我碗里,叹了口气,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林涛啊,你可是咱们青禾县的骄傲啊,王老师天天都念叨着你呢!年纪轻轻就在县核心部门站稳脚跟,前途不可限量。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个普通科员呢。”
“李局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折煞我了!”我连忙摆手,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恭敬的姿态,
“我那就是个跑腿写材料的,服务领导的岗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跟您这样在重要岗位上独当一面的领导没法比,我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以后在青禾这一亩三分地,还得仰仗您这位老大哥多指点、多关照。”
“哈哈,指点谈不上,互相学习,互相支持嘛!”李明远显然很受用,笑着又给我满上,话锋随即一转,像是随口提起,“对了,林涛,我听说……你们河清县,明年有大动作?要修铁路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我心里一动,知道正戏来了。
他绕这么大圈子,又是帮忙又是请客,果然是为了这事。
河清县争取铁路过境的项目还处于前期调研阶段,属于内部消息,但显然风声已经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