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城，静室。
萧景琰随萧景瑭踏入，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窗边的穆琯玉。
“她在哪？”
他甚至省略了所有称谓，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穆琯玉缓缓抬眸，眼底是一片沉静的冰湖，不起波澜。
“王爷还是老样子，以为声音大、脾气凶，就能得到一切。”
她站起身，与他对视，毫不退缩。
“叫你过来，自然是有消息。”
“但有两个前提，没得商量。”
萧景琰的耐心在崩塌的边缘，指节捏得发白。
“第一。”
穆琯玉伸出食指。
“解除你和阴九幽的交易。立刻，马上。”
萧景琰思量一二，最终点头。
“……好。”
“这本就是为了萧景瑜攻打凌安城定下的交易，如今我已不听命于他，解除也好。”
穆琯玉紧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
“第二，在我们办完第一件事，在你处理完阴九幽这个烂摊子之后，我们得好好算算，你捅浅浅的那一剑。”
“……”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凝固成冰。
萧景琰脸上的所有表情，在听到“那一剑”时，瞬间碎裂，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惨白。
他像是被无形的利箭当胸穿过，踉跄着后退半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穆琯玉逼近他，仰头看着这个瞬间被击垮的男人，眼中没有半分怜悯。
“怎么？不敢听了？”
“你的剑捅进去的时候，感觉如何？”
“看着她流血，看着她倒下，是不是特别能彰显你宸亲王的威风？”
“我没有！！”
萧景琰猛地嘶吼出声，声音破碎不堪，眼底是滔天的悔恨和崩溃。
“我从未想过伤她……我……”
辩解的话语是那么苍白，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没想过？”
穆琯玉厉声打断。
“剑在你手，伤在她身！萧景琰，那是心口！你再偏半分，她现在就已经是一具枯骨了！你凭什么觉得，在你差点杀了她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得到她的消息？”
“而且，她那么相信你，她为什么杀萧云韶，你当然就没有想过有别的原因吗？”
萧景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沿着墙壁滑坐下去，双手死死捂住脸，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指缝间，溢出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哽咽。
穆琯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出了最后的判决。
“去解决阴九幽，然后，我们再慢慢聊，你欠浅浅的那条命，你打算怎么还。”
说完，她决然转身，离开了静室。
萧景瑭跟着穆琯玉走出静室，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室内那压抑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鸣。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扉，仿佛还能透过厚重的木料，感受到萧景琰那崩溃的、如同困兽般的气息。
那个在他记忆里永远高傲、永远不可一世的三皇兄，那个剑术超群、连眼神都带着凌厉锋芒的宸亲王，此刻竟像被抽去了脊梁一般，颓然跌坐在尘埃里，为了一个女子，显露出如此狼狈不堪、近乎绝望的模样。
萧景瑭精致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有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
像是诧异，又像是一种冰冷的了然。
他转过头，看向走在前方的穆琯玉。
她的背影依旧纤细挺直，步伐平稳，仿佛刚才室内那场足以摧垮一个骄傲男人的审判，于她而言，不过是拂去衣袖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加快脚步，跟到她身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轻轻唤道。
“姐姐……”
穆琯玉闻言，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夕阳的余晖穿过廊柱，在她清冷的侧颜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她看着萧景瑭那双映着复杂光芒的眼睛，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赞许意味的弧度。
“瑭儿做得很好～”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萧景瑭的心上。
这句夸奖，并非针对他引来了萧景琰，而是对他全程冷静旁观、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去审视萧景琰崩溃过程的……认可。
萧景瑭的心跳，因这句夸奖，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
他看着穆琯玉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心底那点对于“情感”为何能如此轻易摧毁一个强者的轻蔑与不解，似乎都被她看了去。
而她，显然乐见其成。
她喜欢他这副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的模样。
这个认知，让一股混合着被认同的兴奋与更深沉黑暗的暖流，悄然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他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闪烁的光芒，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唇角，却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心绪。
穆琯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萧景瑭默默跟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那扇紧闭的静室门。
里面那位不可一世的亲王，此刻正为他曾经犯下的过错，付出着惨痛的代价。
而这，仅仅是开始。
萧景琰用了比原交易高出三倍的天价，才勉强填平了阴九幽那绿瞳里的贪婪与不悦。
交易中止的瞬间，萧景琰甚至没有感到一丝轻松。
对他而言，这不过是通往最终答案前，必须踏平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障碍。
他几乎是立刻转身，马不停蹄地找到了穆琯玉。
他怕。
他怕她口中那场针对他的、迟来的审判。
那“捅浅浅的一剑”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日夜拷问着他的灵魂，让他无数次从鲜血淋漓的噩梦中惊醒。
可他更想。
更想从她这里，得到那个人的消息。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方向，一个确认她还安好的音节，都足以支撑他在无尽的悔恨与自我厌弃中，继续喘息下去。
他站在穆琯玉面前，这个总是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少女，此刻在他眼中是通往姚浅凝的唯一桥梁。
他强迫自己挺直脊梁，维持着最后一点属于皇子的尊严，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早已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穆琯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她抬手。
“啪！”
耳光清脆利落，狠狠扇在他的左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