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砚凛东都巡幸的銮驾如期启程。
蔺景然的日子依旧如常。她督促阿瑞进学，打理明曦宫事务，偶尔去皇后处坐坐，或是与贤妃品茶闲谈，逗弄一下日渐活泼的大公主。
她院中那几盆花草被照料得越发精心，每日都要亲自看顾一番。
这日，她拿着小银剪给兰花修剪枯叶，春桃捧着一封家书进来，神色却有些迟疑：“娘娘，咱们府里送来的信。”
蔺景然接过，信封上是父亲熟悉的端正字迹。她拆开细看，前面依旧是些家常问候，叮嘱她春寒料峭，注意添衣，又问了问阿瑞近况。
看到后面，她修剪花叶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
信末，蔺鹤似是无意间提起，日前整理旧籍，偶然翻出几本她幼时临摹的字帖，笔触稚嫩却认真，不由感慨时光飞逝。
随信还附了一页她当年歪歪扭扭抄写的《千字文》，纸页已然泛黄。
蔺景然将这几不动声色地将家信和那页字帖收好，对春桃道：“父亲倒是念旧。去库房挑几样新进的文房用品和滋补药材，一并送回府里去。”
“挽风，我记得小厨房近日做的榴莲酥不错，明日多备些，给贤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宫里都送些去。就说……就说我新得了方子，请她们尝尝鲜。”
借着送点心的由头，或许能更自然地探听些宫内外消息，而不引人怀疑。
“是，娘娘。”
晚风吹拂，带来御花园新开杏花的淡淡香气。次日，明德妃尝了榴莲酥，派人回赠了一盆新插的垂丝海棠，姿态清雅。
蔺景然命人将其置于窗前，仔细赏玩了一番。指尖拂过盆底时，轻轻捻起了那张压着的素笺。
蔺景然心下了然，将素笺随手夹入一旁的书页中，转而欣赏起那海棠的婀娜风姿。
她让春桃取了画笔宣纸来，对着海棠勾勒了几笔。
次日，皇后与尚宫商议着春季各宫份例调整之事，见蔺景然来了，笑着问了几句明曦宫可短缺什么。
闲谈间，蔺景然提起：“昨日德妃姐姐送了一盆垂丝海棠，开得极好。
臣妾瞧着欢喜，也想在院里多种几株，不知今年花圃可还有好的苗子？”
皇后笑道：“这个你得问掌花木的内监。今年暖房里的花儿似乎都长得不错，前儿本宫还见着几盆西府海棠，瞧着也好。”
“是么？那臣妾回头去瞧瞧。
说来也巧，臣妾昨夜翻书，正好看到一句咏海棠的诗，说什么夜深花睡去。
倒让臣妾想起旧年仿佛有位太妃，封号里似乎也带个与花有关的字眼？
年纪大了，竟记不真切了。”
皇后闻言，思索片刻，摇头道：“先帝嫔妃中，封号带花字旁的似乎没有。”
蔺景然浑不在意：“哦？那是臣妾记混了。”
回明曦宫后，蔺景然铺开一张京城简图，目光缓缓扫过各处宫苑、衙门、亲王宅邸。
她的指尖最终在一个位于城东、临近漕运码头的方位轻轻一点。
那里，是颍川陈氏旧年的一处别业所在，如今虽已易主，却依旧与陈氏族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沉吟片刻，她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日，她以春日困乏，需些新奇玩意儿提神为由，召了闲王郗砚策入宫。
郗砚策打着哈欠进了明曦宫，一见蔺景然便抱怨：
“嫂嫂召臣弟来，可是又得了什么新奇点心？若是没有，臣弟可不依，定要赖在您这儿讨杯好茶才走。”
蔺景然笑道：“点心管够。今日请王爷来，是想问问，王爷可知京城近来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地界儿？陛下不在，宫里闷得很。”
郗砚策眼睛一亮，掰着手指头数：“好玩的地儿可多了，西市新开了家胡人酒肆，舞姬跳得那叫一个曼妙。
南城有斗蛐蛐的，听说今年出了只常胜将军，厉害得很。
哦对了，城东漕运码头那边，近日来了个杂耍班子，耍猴戏、吞宝剑、胸口碎大石，热闹极了。臣弟前儿还去瞧了……”
他滔滔不绝，蔺景然耐心听着，直到他提到城东漕运码头，眸光才微微一动。
她故作随意地接口：“杂耍班子？听着倒是热闹。只是码头那边鱼龙混杂，怕是不太安稳吧？”
郗砚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嗐，怕什么。天子脚下，还能翻了天去？
那班子就在码头边的空地上摆场子，围着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安全得很。
再说了，臣弟瞧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巡得可比往日勤快多了，也不知是不是得了皇兄的旨意……”
蔺景然笑道：“王爷消息倒是灵通。既如此，那杂耍班子想必有些真本事？”
“那是自然，那班子里的猴儿精得很，会翻跟头还会算数。
还有个姑娘能一次转十几个碟子。嫂嫂若想去瞧，臣弟让知遥陪您去，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绝无人冲撞本王的嫂嫂。”
“王爷好意心领了，本宫出宫终究不便，只是听着有趣罢了。
说起来，陛下东巡前，似乎提过一句，漕运乃国之命脉。
开春后事务繁杂，需得格外留意。王爷可知今年漕粮何时抵京？”
郗砚策被这突然转向的正经问题问得一懵，挠了挠头：“漕粮？约莫……就这十天半月的功夫？
听说第一批已经快到了吧，都在码头货栈里堆着呢，就等户部清点入库了。”
送走了絮絮叨叨的闲王，蔺景然铺纸研墨画了一幅简单的写意画：几艘粮船泊于岸边，远处楼阁隐现，空中飞过几只燕子。
她唤来墨书将画交给他：“墨书，将这画送去蔺府，交给我母亲瞧瞧。
就说本宫近日习画，偶得此作，请母亲指点一二。务必亲自交到我娘亲手中，无需多言。”
次日，蔺府老管家亲自入宫回话，呈上一盒蔺母指点过的颜料，并传话道：
“老夫人说，娘娘画艺精进，然笔墨仍可更沉稳些。尤其远山楼阁，根基需稳，方耐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