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王府,似乎与百年前并无二致。朱红的大门,肃立的甲士,庭院深处那株老树依旧枝繁叶茂。
只是当那个风尘仆仆的青衣少年,在一众气息精悍的护卫簇拥下,迈过那高高门槛时,门房老仆揉了揉昏花的老眼
总觉得这少年郎的眉眼,依稀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得到通传的李文渊,几乎是踉跄着从内堂抢步而出。
百年岁月,在他这位金仙脸上并未留下太多痕迹,但那份日夜悬心的焦虑,却让他眉宇间刻满了深痕。
当他看到庭院中站定的那个少年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少年身姿挺拔,如雨后青竹,面容褪去了百年前的十足稚气,舒展了许多,但大体仍维持在八九岁孩童的轮廓,只是眼神深邃如古井,眉宇间沉淀着与外貌截然不符的沧桑与沉稳。
百年风霜,似乎并未在他肉身上留下太多年龄的印记,却将无尽的阅历刻入了他的神魂气质之中。
“陛……陛下……”李文渊喉头滚动,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老眼瞬间就模糊了。
他快步上前,想要行礼,却被王飞(幼)——或者说,如今更接近少年的王飞,抬手虚扶住了。
王飞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旅途疲惫的笑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出门游玩了数日归来:“文渊啊,老家伙,百年过去,我能不长大点吗?
难道还指望我永远是那个需要你抱上椅子的奶娃娃?”
这略带调侃的语气,如此熟悉,让李文渊最后的疑虑烟消云散,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他紧紧握住王飞的手臂,上下打量着,激动得语无伦次:“长大了,是好,是好……陛下……公子,您这一去百年,老臣这心,日夜悬着啊!快,快里面请!”
入了书房,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之人守在门外。
李文渊亲自奉上灵茶,看着王飞虽然面容依旧年少,但举手投足间那份沉淀下来的气度,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欣慰的是陛下神魂无恙,心智更胜往昔;酸楚的是,这具身躯的成长,似乎远比常人缓慢,想必与当年那逆天复活的后遗症有关。
“公子,这百年游历,辛苦了。”李文渊感慨道,“东荒七十二郡,乃至海外群岛,您都走到了。
老臣虽未亲随,但各地密报传来,都言公子举止非凡,于细微处察民生,于山水间寄哀思,更留下了诸多……颇具深意的安排。”
王飞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沉静的眼眸。
“谈不上辛苦,只是走了该走的路,看了该看的景,想了该想的事。”
他轻轻吹开茶沫,“这百年,东荒气象渐新,你做得不错。那些名字,算是没有白改。”
“皆是公子深谋远虑,老臣不过依令行事。”李文渊谦恭道,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公子,如今您既已归来,是否……该考虑与霸天陛下……”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百年时间,对于修行界不算长,但足以发生很多事。
王霸天坐镇不朽神山,虽励精图治,但毕竟年轻,外界窥伺、内部隐忧从未断绝。若老王飞能回归,哪怕只是暗中相助,意义也截然不同。
王飞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看到了那悬浮于星海之中的不朽神山,看到了那个已然肩负起人族重任的儿子。
“是该见见了。”他轻轻放下茶杯,“不过,不是我去,是让他来。”
李文渊心中一震:“让霸天陛下亲至东荒?这……是否过于……”
“无妨。”王飞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儿子来看老子,天经地义。况且,我为他准备了点……‘薄礼’,需当面给他。”
他并未说明是什么“薄礼”,但李文渊深知,能被陛下称为“礼”的,绝非凡物。
数日后,一道加密的、仅由最核心几人掌握的传讯符,穿越层层空间,送达了不朽神山,人皇殿深处,正在批阅奏章的王霸天手中。
当王霸天神念读取完传讯符中那简短的、却带着他无比熟悉气息的信息时,他猛地从九龙皇座上站起,周身那已稳固在大罗初境、威压日盛的气息都出现了一丝紊乱!
“父亲……在东荒……召我前去?”
狂喜、激动、难以置信……种种情绪瞬间冲垮了他百年来修炼出的帝王心性。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交代太多,只对身旁侍立的结义兄弟王强、王军匆匆交代了几句镇守事宜,便一步踏出,撕裂虚空,身形瞬间消失在大殿之中。
东荒王府,那间隐秘的书房内。
空间微微波动,一身玄黑皇袍、气息渊深如海的王霸天一步迈出。
当他看到书桌后,那个正含笑望着他的青衣少年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心脏依旧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
百年不见,父亲的外貌果然如李老所言,只是稍长,依旧年少,但那双眼睛……
那里面的深邃与平静,仿佛蕴藏着万古星河的流转,比他这正统的大罗金仙,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父亲!”王霸天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便要行大礼。
“好了,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王飞摆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
王霸天依言坐下,目光却始终无法从父亲身上移开。
百年岁月,他独撑大局,历经风雨,此刻在父亲面前,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需要依靠的少年。
“修为稳固了,不错。大罗之境,重在感悟,你根基扎实,未来可期。”
王飞如同寻常父亲关心儿子学业般,简单点评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这百年,仙朝内外,辛苦你了。”
王霸天摇了摇头:“孩儿分内之事。只是……父亲,您既已归来,为何不回神山?有您坐镇,孩儿心中才有底。”
王飞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我如今这副模样,回去作甚?
吓唬臣工,还是让诸天万界看笑话?躲在幕后,有时比站在台前更有用。”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眼中那难以掩饰的期盼与一丝委屈,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的难处。
伏羲天庭的‘赏赐’像根刺,诸天势力暗中观望,内部也未必全是铁板一块。
你做得很好,隐忍,积蓄,整顿军伍,培养班底,路子都没错。”
得到父亲的肯定,王霸天心中暖流涌动,百年的压力似乎都轻了几分。
“不过,光是防守和隐忍,还不够。”王飞话锋再次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们需要亮一亮肌肉,让某些人知道,炎黄仙朝,没那么好惹,也没那么容易垮掉。
更要让内部一些心怀侥幸、甚至别有用心之辈,彻底绝了念头。”
王霸天精神一振:“父亲的意思是?”
王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三枚看似普通的玉简,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我百年行走,为你准备的……一点薄礼。”
王霸天目光落在玉简上,神念下意识地探入。
第一枚玉简,名为《百战新解》。
里面并非新的功法,而是对全军必修的《百战决》,根据东荒各地不同的地理环境、修士体质特点、乃至面对的潜在敌人类型,进行了极其细微且精准的优化与补充!
大到军团战阵的演变,小到个体修士吸收煞气效率的提升,包罗万象,细致入微!若将此《新解》推广全军,炎黄仙朝军队的整体战力,至少能提升三成!而且更具针对性和适应性!
第二枚玉简,则是一张庞大的、覆盖了东荒及周边星域的军事布防与资源勘探详图。
上面不仅标注了所有已知的、适合建立秘密基地、布置预警阵法、屯垦军粮的地点,更指出了数条极其隐秘、可快速调动兵力的虚空航道,以及十几处连仙朝官方都未曾记录的、储量惊人的稀有矿脉和灵药产地!这简直是一份战略级的宝藏图!
第三枚玉简,内容最为特殊。里面记录的不是功法,也不是地图,而是王飞百年间,在游历海外群岛时,凭借超越时代的眼光和手段,暗中扶持、或直接安插人手建立的,七个表面独立、实则完全效忠于“王尘”公子(亦即他王飞本人)的海外势力!
有以商贸掩护的佣兵组织,有隐藏在秘境中的情报网络,有占据关键航道的海盗(实为私军)……这七个点,如同七颗钉子,牢牢楔入了仙朝势力难以完全覆盖的海外区域,进可成为未来扩张的跳板,退可成为预警和战略纵深的屏障!
这三枚玉简,哪里是什么“薄礼”?分明是足以改变仙朝战略格局的雄厚资本!是父亲用百年时间,一步一步,为他踩出来、谋划出来的坚实基础!
王霸天握着玉简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抬头看向父亲,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敬佩。
他终于明白,父亲这百年徒步,绝非单纯的缅怀故地,而是在以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可怕的方式,为人族的未来布局!
“父亲……这……”
王飞看着他,平静地说道:“《百战新解》,可让你麾下十万精锐,尽快形成更强的战斗力。
布防资源图,能让你在未来的博弈中,掌握更多的主动和底气。
至于海外那七个点……”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是我留给你的暗手,也是留给某些不安分势力的‘惊喜’。如何运用,你自己权衡。”
王霸天深吸一口气,将三枚玉简郑重收起,沉声道:“孩儿明白!定不负父亲期望!”
“嗯。”王飞点了点头,“回去之后,找个由头,比如清剿某处星域残余魔物,或者与某个不开眼的小势力‘摩擦’一下,让整顿后的炎黄军,亮亮相。
不必求大胜,但要打出气势,打出风格,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炎黄仙朝,利刃犹在!”
“是!”王霸天眼中燃起战意。
父子二人又密谈许久,直到月上中天。
王霸天离去时,步伐坚定,背影挺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更沉重的期望。
书房内,王飞独自坐在灯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亮剑,只是开始。
这盘大棋,才刚刚落子。
伏羲天庭,诸天万界……且看着吧。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