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王府,晨光熹微。
十几名身着便装、气息凝练的汉子,肃立在王府侧门之外。
他们修为皆在天仙境界,是李文渊从麾下亲卫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个个眼神锐利,身形挺拔,看似寻常的布衣下,肌肉贲张,隐有宝光流动。
此刻,他们目光都带着几分好奇与绝对的恭敬,落在前方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王飞——如今名为王尘,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短打,外罩一件御风的小斗篷。
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看上去就像个要出门游学的富家小公子。
只是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让他周身的气质,与年龄格格不入。
李文渊亲自送到门口,弯下腰,仔细替他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领,低声道:“公子,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沿途各郡郡守皆已收到密令,会暗中配合,但不会打扰公子游历。
这些护卫,都是老臣精挑细选,绝对可靠,公子尽可放心差遣。”
王飞(幼)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十几名护卫,声音平静:“有劳李叔费心。
此行,只为看看这东荒山水,追忆一些故人旧事,不必过于紧张,也莫要惊扰地方。
“老臣明白。”李文渊拱手,目送着那小小的身影,在一众精悍护卫看似松散、实则严密无比的拱卫下,迈出了王府门槛,融入了清晨薄雾笼罩的街道。
王飞的第一步,踏在了东荒城主街那历经万载风雨、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
街道两旁,店铺陆续开张,早点摊子冒着热气,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交织成一幅鲜活而充满烟火气的画卷。
这一切,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人间烟火,是这东荒子民脸上那份属于太平年景的、略带惫懒却又生机勃勃的神情。
陌生的是,他如今是以一个“旁观者”、一个“孩童”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一切。
他走得很慢,小小的步子迈得稳健。护卫们分散在前后左右,看似随意,却将一切可能的风险隔绝在外。
他的目光,掠过那卖包子的老汉布满皱纹却带着笑意的脸,掠过那铁匠铺里叮当作响、火星四溅的打铁场景,掠过那学堂里传来的、稚嫩却认真的朗朗读书声……
这就是他们当年,提着脑袋,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想要守护的东西。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欣慰,交织在他心间。
“去城西,老兵营巷。”他轻声对身旁的护卫首领——一个名叫赵虎的汉子吩咐道。
赵虎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在前引路。这条巷子,如今已是一片民居,只在巷口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模糊刻着“英魂巷”三个字。
当年,这里是第一批追随他的老兵驻扎的地方四象城管辖范围。
王飞站在巷口,小小的身影在高大的石碑下显得格外孤寂。
他伸出小手,轻轻抚摸那冰凉粗糙的碑面,闭上眼,仿佛能听到当年那些粗豪的汉子,操练时的呼喝,喝酒时的划拳,还有……临行前,拍着胸脯说“陛下放心,俺们一定守住东荒老家”的誓言。
许久,他收回手,对赵虎道:“找最好的石匠,将这块碑,重新修葺,字迹描金。
再在旁边,立一块新碑,将当年驻扎于此、所有战死兄弟的名字,都刻上去。一个,都不能少。”
“是,公子!”赵虎沉声应道,将此事牢牢记下。
离开东荒城,王飞并未乘坐飞舟或使用任何遁法,而是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步行,或者乘坐一种由耐力极好的低阶妖兽“青角牛”拉着的、不起眼的篷车。
他的路线,并非直线,而是蜿蜒曲折,刻意避开了繁华的官道,时常穿行于山野小径,路过偏僻村落。
这一日,队伍行至一片荒芜的山谷。根据地图,这里原本应该有一个名为“溪石村”的小村落。
然而,眼前只有断壁残垣,枯黄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几处焦黑的木梁诉说着这里曾经历过灾劫。
一名护卫上前查探后回报:“公子,看痕迹,像是数年前被小股流窜的魔物袭击了,村里……无人生还。”
王飞沉默地看着这片废墟。记忆中,这里曾住着几十户人家,村头有个喜欢用草编小玩意送给他这“过路小娃娃”的老婆婆。
他走到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从储物戒中(李文渊为他准备的)取出一壶浊酒,缓缓倾洒在地。
“走吧。”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但当晚,在附近的镇子落脚后,他便让赵虎去查,当年负责清剿这片区域魔物、以及战后抚恤的,是哪支巡界军小队,具体负责人是谁。他要知道,是魔物太狡猾,还是有人渎职。
数日后,队伍进入了新更名的天风郡。
此郡多山多林,地势险要。郡守得到密令,早已在边境等候,但被王飞挥手遣退,只让其派了一名熟悉本地风物的老向导。
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王飞对赵虎道:“李惊风当年在此地,凭借复杂地形,以三千风影军,拖住了妖魔三万先锋足足七日,为我主力合围赢得了宝贵时间。你可知,他靠的是什么?”
赵虎思索片刻,答道:“应是风影军超凡的机动性与隐匿能力。”
“是,但不全是。”王飞指着前方一处看似寻常的隘口,“他更靠的是对这里一草一木的极致利用,是对风向、光线、甚至妖兽习性的精准把握。
他将军队化整为零,不是躲藏,而是融入了这片山林,他本人,便是这片山林的‘魂’。”
他看向那老向导:“老丈,这山里,可还有当年风影军留下的标记?或者,一些传说?”
老向导顿时来了精神,激动道:“有!有哇!小公子您也知道风影军的传说?
俺们这的老猎户都说,有时候起大雾的清晨,还能在山里看到一些模糊的、快得像风一样的影子哩!
都说那是李将军和他麾下英灵不散,还在守着这片山!”
王飞闻言,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他知道那是百姓的附会,但这份心意,很暖。
他在天风郡盘桓了数日,不仅去了几处当年的古战场凭吊,更让护卫们分散开来,按照他给出的、融合了李惊风当年战术要点与《地煞七十二变》中“借风”、“御风”等神通的简化法门,实地勘测、记录此郡各处关键节点的风向规律、灵气流动特点。
“将这些数据整理成册,一式两份。”王飞吩咐赵虎,“一份送回王府存档,一份……待我日后有用。”
赵虎虽不明深意,但严格执行。
离开天风郡,进入天阳郡。
此郡土地辽阔,沃野千里,是东荒重要的产粮区。
王飞特意去看了几条主要河流的堤坝,以及几处大型的灌溉法阵。
他站在一座高达百丈、由李惊风当年亲自督建
那护卫仔细观摩,越看越是心惊,最终拜服:“公子慧眼!确实如此!若非公子点明,属下绝难发现!”
王飞点了点头:“将此闸,以及郡内所有由阳将军当年主持或参与修建的水利、城防工事,其阵法核心、结构特点,全部详细记录、绘图。
这不仅是纪念,更是宝贵的遗产,对我人族未来的建设,大有裨益。”
一路行,一路看,一路记录。
在玄甲郡,他深入矿山,观察冶炼,对护卫中懂炼器的,指点了几句源自当年工部大匠、关于如何将戍卫军铠甲上的防御符文与本地特产矿石更好结合的思路。
在云梦郡,他拜访了几处香火鼎盛、祭祀英灵的道观,与庙祝闲谈,了解民间对先烈的崇敬情况,并私下让赵虎拨出一笔款项,用于资助那些战死者遗孤的学业。
在玄知郡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边缘,他驻足良久。
这里,是当年一支探索小队失踪的地方,他们是为了绘制更精确的星图,寻找应对魔气侵蚀的灵药而一去不返。
“他们的牺牲,是为了让我人族看得更远,活得更久。”王飞轻声道,“记录下来。此地,可设为‘禁行区’,非经特许,不得擅入。但并非遗忘,而是保护。
待日后仙朝有足够能力,当组织人手,深入探索,完成他们未竟之志。”
他不仅是在追忆,更是在以一种超越年龄的缜密与远见,重新梳理、整合、并埋下东荒未来发展的种子。
他将个人的缅怀,与对整个东荒、乃至人族未来的布局,完美地融合在了这看似漫无目的的游历之中。
护卫们从一开始的单纯执行命令,到后来,渐渐对这位年幼的“公子”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看似随意的一个指点,往往直指要害;他要求记录的那些看似琐碎的数据,背后似乎都隐藏着深意。
昼行夜宿,风尘仆仆。
小小的身影,跋涉在山川之间,走过繁华城镇,也踏足荒村野岭。
他用脚步重新丈量这片熟悉的土地,用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审视着它的现在,也规划着它的未来。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重生归来、心怀悲痛的王飞,他更是在亲手为自己,为人族,编织着一张覆盖东荒、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无形之网。
路,还在脚下延伸。而东荒的七十二个新名字,也随着他的足迹,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灵魂,开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