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带着玄镜司的人马离去,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并未完全消散,如同夏日雷雨前闷滞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炎黄城上空,也压在每一个目睹了那场“切磋”的村民心头。
王飞最后那番“认输”和关于“人情世故”的话语,更是在三个小徒弟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一连几天,他们都有些心神不属,练功时也显得心浮气躁。
李惊风练着风神腿,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师父那诡异莫测、明明可以反击却主动后退的身法,脚步不由得就乱了章法,差点一头撞在树上。
周流云推演排云掌,总想着师父那看似绵柔、却能逼退强敌的掌力,自己推出去却总觉得软绵绵毫无力道,不由得心生沮丧。
张寒霜对着树桩捶打,脑子里全是师父那寒气凛冽的一拳,自己拼命凝聚寒意,拳头却只是微微发凉,连让树桩表面结霜都做不到,急得满头大汗。
王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是时候该给这三个钻进牛角尖的小家伙松松土了。
这天午后,他罕见的没有安排任何劳作或集体修炼,而是将李惊风、周流云、张寒霜叫到了村后那片他们经常练功的山谷。
谷中绿意盎然,溪水潺潺,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间翩跹起舞,与城中隐隐的紧张氛围截然不同。
三个孩子低着头,站在王飞面前,像三棵被晒蔫了的小苗。
王飞没有立刻说话,他负手走到溪边,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水缓缓流淌,水中几尾游鱼姿态各异,有的灵动迅捷,一闪即逝;
有的沉稳缓慢,优哉游哉;
还有的喜欢潜在石缝阴影里,偶尔才冒个头。
“看那里。”王飞忽然开口,指向溪流对岸。
三个孩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毛色油亮的黑猫,正弓着身子,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一只正在草叶上振翅欲飞的粉蝶。
那猫动作极其缓慢,每一步都踩得悄无声息,肌肉紧绷,充满了爆发前的张力。
与此同时,在稍远一点的灌木丛旁,一条土黄色的细犬,则吐着舌头,四蹄刨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目光锁定了一只慌不择路蹿过的田鼠,显得焦躁而兴奋。
下一刻,几乎同时发动!
黑猫如同黑色的闪电,猛地蹿出,它的动作并非直线,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弧度,爪子精准而迅捷地拍向那只蝴蝶!
而细犬则是直线猛冲,依靠绝对的速度和力量,张开大口狠狠咬向田鼠!
结果,蝴蝶在黑猫爪下惊险地一个翻飞,遁入花丛消失不见。
而细犬则一口咬空,只啃了满嘴的草泥,田鼠早已钻入洞穴。
黑猫优雅地落地,舔了舔爪子,碧眼扫过细犬的方向,似乎带着一丝不屑,随即迈着猫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岩石后。
细犬则懊恼地吠叫了几声,在原地转了几圈,悻悻离去。
三个孩子看得目不转睛。
王飞这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个若有所思的徒弟。
“看明白了么?”他问。
李惊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猫……没抓到蝴蝶,狗……也没抓到老鼠。”
周流云细声补充:“猫的动作很轻,很快,但好像……太复杂了?狗跑得直,力气大,但太急了。”
张寒霜挠了挠头:“它们……路子不一样。”
“没错,路子不一样。”
王飞点了点头,走到他们面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溪水敲击卵石,“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他顿了顿,目光依次落在三个孩子脸上。
“这世上的路,从来不止一条。修炼之道,更是如此。”
“惊风,”他看向大徒弟,“你羡慕陈锋那破气指的凌厉刚猛,觉得自己的风神腿只有速度,缺乏一击制胜的力量,是也不是?”
李惊风被说中心事,低下头,嗯了一声。
“那你可曾想过,若让陈锋来学你的风神腿,他可能练得出你那般灵动诡变的身法?他那刚猛的路子,注定了他无法真正理解风的‘无定’与‘渗透’。
你的道,在于疾中之灵,在于无孔不入,在于对手尚未发力,你已窥其破绽,扰其节奏。
一味追求刚猛,是弃己之长,攻敌之短,愚不可及。”
李惊风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迷茫稍散。
“流云,”王飞又看向二徒弟,“你觉得自己掌力绵柔,不如寒霜的拳头刚猛,担心对敌时无法克敌制胜?”
周流云轻轻点头,小手绞着衣角。
“那你可知道,至柔之水,可穿顽石?浩瀚之云,可遮日月?”王飞语气平和,“你的排云掌,走的不是刚猛破坏的路子,而是掌控与消磨。
掌势如云,覆盖之下,让对手如陷泥潭,有力难施。
你的道,在于厚积薄发,在于以柔克刚,在于不败中求胜。
若让你去学寒霜那般硬打硬冲,反倒是明珠暗投。”
周流云眼睛微微亮起,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
“寒霜,”最后,王飞看向小徒弟,“你见为师一拳逼退陈锋,觉得天霜拳就该是那般酷烈霸道,于是拼命凝聚寒气,恨不得一拳将树桩冻裂,是也不是?”
张寒霜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不解:“可是师父,我……我凝聚不了那么强的寒气……”
“因为你走岔了路。”王飞直接点破,“天霜拳的‘凝’,不是让你把寒气像石头一样堆在拳头上!那是笨办法!它的‘凝’,是意境之凝,是意志之凝!
是将你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杀意、所有的决绝,都压缩到极致,如同寒冬将万里寒气凝于一片六棱冰晶!
你性子刚直,这是你的长处,但刚直不等于莽撞。你的道,在于纯粹,在于极致,在于将一点之力发挥到巅峰!
你若能悟透这一点,一拳之下,冻结的将不止是实物,甚至是敌人的气血、灵力的运转!”
张寒霜张大了嘴巴,似懂非懂,但师父话语中那股决绝的意境,却让他心潮澎湃。
王飞看着三个眼神重新焕发光彩的徒弟,总结道:“猫捕蝶,靠的是诡秘与迅捷;狗逐鼠,靠的是速度与力量。
它们道不同,但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生存、猎食。
你们三人,体质不同,心性不同,所修功法更是迥异。”
他语气加重,如同锤击烙印:
“你们要记住!”
“正所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
“性格不同,功法不同,体质不同……最后所得到的‘道果’,也必然不同!”
“不要盲目去羡慕别人的路,更不要轻易否定自己的道!”
“找到最适合你们自己的那条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将它走到极致,那便是你们的‘无敌路’!”
山谷寂静,唯有溪水潺潺,鸟鸣啾啾。三个孩子站在原地,咀嚼着师父的每一句话,只觉胸中块垒尽消,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涌上心头。
他们不再去纠结于模仿师父,也不再盲目比较彼此,而是开始真正审视自身,思考属于自己的那条“道”究竟该如何去走。
李惊风眼中重新燃起灵动之火,他不再追求腿法的绝对力量,而是开始更深入地琢磨如何将风的“无常”与“渗透”运用到极致,甚至开始尝试利用环境,借助气流来增幅身法的诡异。
周流云气息愈发沉静,她不再焦虑掌力的刚柔,而是专注于体会那种“云势”的铺展与掌控,尝试着如何用最少的力气,形成最有效的干扰和封锁。
张寒霜则沉下心来,不再疯狂捶打树桩,而是常常对着一个点,一动不动地站立良久,凝聚精神,感受着那丝寒流与自身意志的结合,追求着那“极致一点”的爆发。
王飞看着他们重新投入修炼的身影,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欣慰。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无法替他们决定未来的高度,但他可以指引他们找到正确的方向。
风云霜三道,已然明晰。至于它们最终能在这凡尘俗世,绽放出何等耀眼的光芒,则需要时间来验证了。
而他自己,抬头望向谷外蔚蓝的天空,体内的风、云、霜三股气劲在意境的牵引下,似乎也变得更加活泼与和谐。
他的混元之道,又该走向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