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炎黄城,在短暂的平静中积蓄着力量。
围墙更高更厚了,了望塔上值守村民的眼神也更加锐利。
田间地头,作坊内外,人们劳作时身上都隐隐带着一丝不同于普通农夫的气质,那是《长春功》长期修炼后带来的精气神的蜕变。
李惊风、周流云、张寒霜三个小家伙,更是将修炼融入日常,身法、掌意、拳劲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离登堂入室尚远,却已然踏上了正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晌午,日头正烈,城门外再次响起了马蹄声,却并非郡守府的仪仗,而是三骑快马。
为首一人,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如鹰,穿着一身玄镜司标准的灰色劲装,气息沉凝,赫然是一位炼气后期的修士!他身后两人,亦是炼气中期,神色倨傲。
守城村民立刻发出警讯。
王飞闻讯,带着长老和几个核心村民迎出城门。
他目光扫过那为首的灰衣人,心中微凛。此人气息比之前的赵坤强上一大截,而且来意不明。
“炎黄城王飞,见过玄镜司诸位大人。”王飞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那为首的灰衣人勒住马,目光如电,上下打量着王飞,嘴角扯出一丝看似随和,实则带着审视的笑意:“你就是王飞?
果然英雄出少年。我乃玄镜司执事,陈锋。”
“陈执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王飞平静问道。
陈锋哈哈一笑,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指教不敢当。
只是听闻王城主少年英才,不仅建城立号,更在剿匪中立下奇功,一手功夫颇为玄妙,连柳执事都赞不绝口。
陈某也是个武痴,今日路过此地,心痒难耐,特来讨教几招,切磋一下,不知王城主意下如何?”
他话说得客气,但“切磋”二字,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身后的两名随从也目光灼灼地盯着王飞,显然是奉命前来掂量他的真实斤两。
空气瞬间凝滞。村民们脸上露出愤慨之色,这分明是上门挑衅!
长老更是急得直搓手,生怕王飞年轻气盛,中了对方的圈套。
王飞心中雪亮。这是朝廷,或者说玄镜司,对他的一次正式试探。
剿匪的胜利,炎黄城的变化,已经引起了更高层面的关注。
拒绝,显得心虚;接受,则正中对方下怀,无论输赢,他的底细都会被摸去一部分。
电光火石间,王飞已然有了决断。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年轻人被高手看重时的些许激动和惶恐,拱手道:“陈执事谬赞了,晚辈这点微末伎俩,岂敢在执事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
“诶——”
陈锋摆手打断,笑容依旧,眼神却锐利了几分,“王城主过谦了。
只是寻常切磋,点到为止,绝不伤和气。莫非王城主是瞧不起陈某,不肯赐教?”
话已挤兑到这个份上,再推脱就是不给面子了。
王飞“犹豫”了片刻,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既然陈执事有此雅兴,晚辈……晚辈就斗胆请执事指点几招!”
“好!痛快!”陈锋眼中精光一闪,示意手下和村民退开,在城门外清出了一片空地。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不仅村民们围拢过来,连在田间劳作的李惊风、周流云、张寒霜也闻讯飞奔回来,挤在人群最前面,紧张地看着场中。
王飞与陈锋相对而立。陈锋气定神闲,负手而立,显然没把王飞放在对等的位置上,姿态居高临下。
王飞则微微躬身,摆出了《长春功》基础拳法的起手式,看起来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拙。
“王城主,请。”陈锋淡淡道。
“得罪了!”王飞低喝一声,脚步一踏,身形前冲,一记直拳轰向陈锋面门,拳风呼呼,力道刚猛,正是《长春功》筑基拳法中的“黑虎掏心”,只是在他使来,速度力量远超普通武者。
陈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果然是粗浅的外门功夫。
他随意地抬起右手,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接抓向王飞的手腕,准备一招将其制服,好好落落这乡下小子的面子。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王飞手腕的刹那,王飞前冲的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扭,那刚猛的一拳骤然化作数道飘忽的掌影,如同流云般绕过他的擒拿,直拍他胸腹空门!赫然是排云掌第一式“流水行云”的变化!
“嗯?”陈锋轻咦一声,收起了几分轻视,变爪为掌,一股浑厚的灵力喷涌而出,迎向那绵绵掌影。
“嘭!”
气劲交击,发出一声闷响。王飞身形一晃,向后飘退三步,脸上适时的涌起一抹潮红,仿佛吃了点小亏。
而陈锋则站在原地,身形纹丝不动,但眼神却凝重了一分。
刚才那一下,看似他占了上风,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掌力看似绵柔,后劲却异常古怪,带着一种层层叠叠的渗透力,竟让他体内的灵力微微滞涩了瞬间。
“好掌法!”陈锋赞了一句,这次带上了几分认真。
他不再托大,身形一动,主动出击,五指并拢,如同一柄利剑,直刺王飞咽喉,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这是玄镜司的招牌武技——破气指!
王飞眼神一凝,体内风神腿的心法瞬间催动,脚下如踩旋风,身形向后急退,同时双臂交错,排云掌的守势展开,如云如雾,护住周身。
指风凌厉,穿透掌影,嗤嗤作响。
王飞的身形在方寸之地极速闪转,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要害,排云掌的掌影则如同最坚韧的屏障,不断消弭、偏转着破气指的锋锐气劲。
场中只见陈锋指影翻飞,攻势如潮,而王飞则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险象环生,却总能堪堪稳住。
围观村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惊风更是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恨不得自己冲上去帮忙。
陈锋久攻不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低喝一声,体内灵力全力爆发,破气指的指风骤然增强了一倍,如同无数柄无形利剑,封锁了王飞所有退路!
眼看王飞就要被指风淹没,他眼中精光一闪,一直隐而未发的天霜拳意骤然凝聚于左拳,不闪不避,迎着那最凌厉的一道指风,一拳捣出!
拳出无声,却带起一股刺骨的寒意,拳锋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霜凝见拙!”
拳指相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冰层碎裂的“咔嚓”声。
陈锋只觉得一股极寒刺骨的诡异劲力,如同毒蛇般顺着他的指尖瞬间侵入经脉,所过之处,灵力运行都变得迟滞起来!
他闷哼一声,身形剧震,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两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之色!
而王飞则借着反震之力,向后飘飞丈余,稳稳落地,脸色微微发白,气息有些紊乱,左拳之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迅速消融。
场中一片寂静。
明眼人都看得出,刚才那一下交锋,王飞虽然被震退,却那诡异的寒劲显然让陈锋吃了暗亏!在修为明显不如对方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步,已是骇人听闻!
陈锋运功驱散着体内的寒意,脸色变幻不定。
他死死盯着王飞,似乎想将他看穿。刚才那寒冰拳劲,绝非寻常武功能有!此子果然身负奇功!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飞会趁势反击,或者陈锋会恼羞成怒继续出手时,王飞却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对着陈锋深深一揖,语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后怕”:
“陈执事修为高深,指法精妙,晚辈佩服!方才晚辈已是竭尽全力,若非执事手下留情,晚辈定然重伤。多谢执事指点!”
他这话一出,不仅村民们愣住了,连陈锋和他身后的两个随从也愣住了。
陈锋看着王飞那“真诚”无比、带着年轻人“劫后余生”般庆幸的表情,又感受了一下体内尚未完全驱散的寒意,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难道刚才那一下,真的是自己不小心,还是这小子运气好?他若真有重伤自己的能力,为何不乘胜追击,反而如此谦卑认输?
心思电转间,陈锋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不管如何,对方给了台阶,自己若再纠缠,反倒显得玄镜司气量狭小了。
而且,此子确实古怪,那寒冰拳劲和之前飘忽的身法、绵柔的掌力都透着诡异,需要回去好好禀报。
今日“切磋”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一半…至少逼出了他一些底牌。
“呵呵,王城主过谦了。”陈锋干笑两声,顺势下台,“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确实难得。
他日若有缘,你我再来切磋。”
“一定一定!恭送陈执事!”王飞再次躬身,态度恭敬无比。
陈锋深深地看了王飞一眼,不再多言,带着两名随从,翻身上马,在一阵烟尘中离去。
直到玄镜司的人影消失在山路尽头,炎黄城的众人才爆发出巨大的欢呼,纷纷围拢上来。
“城主!您太厉害了!连玄镜司的执事都奈何不了您!”
“最后那一拳太解气了!”
王飞微笑着应付着众人的热情,目光却扫向了挤到他身边的三个小徒弟。
李惊风性子最急,扯着王飞的衣袖,压低声音,满脸不解地问:“师父!您刚才明明……明明有机会的!
那家伙最后都被您打退了,您为什么还要认输啊?还那么……那么客气?”
周流云和张寒霜也仰着小脸,眼中充满了同样的疑惑。
王飞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背对着欢呼的人群,面向着那蜿蜒通向山外的土路,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初夏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如同耳语,却重重敲在三个孩子的心上:
“惊风,流云,寒霜。”
“你们记住。”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他顿了顿,缓缓吐出后半句,
“江湖,是人情世故啊。”
三个孩子浑身一震,愣在原地,咀嚼着这简单却似乎蕴含着无穷意味的话语。
他们看着师父那并不宽阔、却仿佛能扛起山岳的背影,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力量,或许并不仅仅存在于拳脚和招式之间。
王飞没有再多解释。有些道理,需要他们自己去经历,去体会。
他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今日他看似“留手”,看似“认输”,实则是一次成功的周旋。
他保全了炎黄城的暂时安宁,没有彻底激怒玄镜司,也适度地展示了自己的“价值”和“潜力”,让对方在后续的决策中,不得不更加慎重。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远比打赢一场切磋要复杂和重要得多。
风云霜的种子需要时间成长,炎黄城也需要时间壮大。
在这之前,有些锋芒,必须收敛。有些世故,不得不为。
这,便是生存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