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一缕微曦穿透云层,为北境的霜雪镀上了一层脆弱的金色。
苏菱安静静地倚在叶寒舟的肩头,一夜未眠的疲惫让她脸色略显苍白。
她的掌心之上,那团暗红色的灵泉正缓缓旋转,泉水清澈,却不可思议地映照出千里之外北境祭坛的模糊倒影。
万物俱寂,唯有风声。
突然,一阵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从她心口处的“心源印”猛然炸开!
苏菱安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掌心的灵泉随之泛起狂暴的涟漪。
同一时刻,她神识空间内那上百盏悬浮的虚灯,竟无风自颤,灯火如豆,明灭不定。
每一盏灯芯摇曳的光影中,都映着一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孔——那是曾在北境血战中,被她从死人堆里亲手救回的将士!
他们的脸庞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归于寂灭的安详。
苏菱安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点寒芒,“他们的魂……在熄。”
话音未落,她身侧那座终年紧闭的藏经虚阁,竟自行洞开!
阁门深处,一页漆黑的残卷挣脱束缚,如鬼魅般浮空展开。
《九幽引魂录》五个血色大字,仿佛是用无数冤魂的怨念写就,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书页之上,一行行墨迹如活物般蠕动,化作冰冷无情的话语:“借命续灯者,以被施术者对主术者的情意为引,燃其魂魄,替死代命。然,万千魂火归一,施术者终将神魂寸寸碎裂,永堕无间。”
“小姐……”一旁的小桃早已泣不成声,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带着哭腔低呜,“有人在偷!他们在偷那些将士们……对您的心意!”
墨鸦的机关眼红光急闪,一道光幕投影在半空。
画面中,正是那名断刀卒的临终一刻。
他被魔气侵蚀,身躯正在崩溃,却依旧死死攥着一枚苏家特制的药囊,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那口型分明是两个字:“护……菱安。”
画面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另一间静室内,叶寒舟阖目盘坐,脸色却比北境的冰雪还要冷峻。
他抬起手,三指搭在自己的脉搏上,指尖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他的脉象沉稳如山,可在那平稳之下,却藏着一丝极其诡异的波动。
那是一道道若有若无的“灯影”,与他的命脉重叠交织,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线,正将他的生命力缓缓抽离。
他清楚,这是因为他也曾受过苏菱安的救命之恩,他的“情意”,同样成为了那座恶毒大阵的燃料。
袖中寒气翻涌,几乎要冻结整个房间,却压不住那深入骨髓的诡异牵引。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抹决绝。
“原来如此……若能替你死一次,也值。”
他低声自语,正欲催动体内秘法,以自身精血逆转阵法,将所有伤害引向自己。
“砰!”
静室的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碎!
苏菱安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寒霜与怒火,出现在门口。
不等叶寒舟反应,一道凌厉的掌风已然及至!
“啪!”
清脆的耳光响彻静室。
叶寒舟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谁准你动这种念头?”苏菱安的眼眶红得吓人,声音却冷得像冰,“我的命,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一个个抢着替我丢了!”
她转身,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去,只留下一句决绝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无论是谁,欠我的,都得给我好好活着!”
北境边陲,一座早已废弃的荒庙。
庙宇正中,被人设下了一座巨大的阵法。
上百盏形态各异的魂灯悬于半空,将整座荒庙映照得如同鬼魅。
沈知白一袭白衣,孑然立于百灯中央,他手中握着一枚古朴的引魂铃,每一次轻响,魂灯的火光便黯淡一分。
他遥望着苏菱安所在的方向,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偏执与疯狂。
“你们都敬她是救世的神女,视她为信仰。”他喃喃自语,声音轻柔得仿佛情人间的低语,“我却知道,她也会痛,也会累,也会在无人之处默默流血。”
“既然这天下人都愿意为她去死,那好,我便替她收下这份沉重的命债。”
他嘴角的笑意愈发诡异:“菱安,我会为你清扫一切障碍,哪怕……需要用他们的命来铺路。”
阵法边缘,一个双目蒙着黑布的灯守童子,正机械地用指尖拂过每一盏灯盏,抹去上面的尘埃。
另一侧,一个鸡皮鹤发、满脸褶皱的命纹婆,正用自己干枯的白发缠绕着一本厚重的名册,将那些即将熄灭的名字,一个个绑缚其中。
随着引魂铃的催动,百灯渐亮,升腾起的不再是光,而是浓稠如实质的血雾。
就在这时!
“轰隆——!”
荒庙那本就腐朽的大门,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彻底踏碎!
木屑纷飞中,苏菱安的身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滔天的煞气,闯了进来。
沈知白”
苏菱安没有理他,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些即将燃尽的魂灯。
她抬起手,指尖在掌心狠狠一划,鲜血瞬间涌出。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带血的手掌按向离她最近的一盏明灯。
那灯火已如风中残烛,在她鲜血滴落的瞬间,猛地一亮!
泉水映照的临终画面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那是一名缺了条臂膀的校尉,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挡在一名新兵身前,笑着对冲来的魔物吼道:“神女救过我的命,这一次,换老子护她想护的人!”
画面破碎。
她又将血滴向第二盏灯。
那是一名年轻的斥候,他引爆了身上的信号弹与敌人同归于尽,脸上带着释然的笑:“能再护她一回,够本了。”
第三盏,第四盏……
每一盏灯,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无悔的笑容。
他们不悔,但她心痛!
痛得无以复加!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可她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狠绝、灿烂。
“你们的情,我收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座荒庙,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但是你们的命,必须还给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心念一动,那暗红色的灵泉自她体内轰鸣而出,化作一道横贯天地的血色长河,瞬间将上百盏魂灯尽数卷入其中!
“不!”沈知白脸色剧变,疯狂催动引魂铃,却无济于事。
灵泉奔涌,以苏菱安的意志为刃,斩断了所有以“情意”为名的锁链!
嗡——!
百灯齐灭。
所有即将消散的魂魄之力,在灵泉的逆转下,化作一道道精纯的青色流光,尽数没入苏菱安胸口的“心源印”之中。
那枚印记之上,悄然多出了一道玄奥的青色纹路。
做完这一切,苏菱安体内的灵力仿佛被瞬间抽空,那奔腾的灵泉也化为涓涓细流,隐回体内。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席卷而来,一个无形的枷锁在她神魂深处悄然形成——七日之内,禁用灵泉。
这是她强行逆转天地法则,从死神手中抢回百条人命的代价。
千里之外,归心门幽深的地底,那滴早已渗入地脉、顺着血河支流潜行的灵泉,在苏菱安本体力量耗尽的刹那,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又仿佛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
它猛地一颤,逆流而上的速度,骤然加快了数倍。
荒庙内,苏菱安身形一晃,强撑着没有倒下。
失去了灵泉的支撑,天地间的寒意、风雪的重量、脚下土地的坚硬,一切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沉重。
她仿佛一夜之间,从云端的神女,变回了那个需要在风雪中艰难跋涉的凡人。
最强大的力量被封印,可潜藏在北境最深处的危机,却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逼近。
最脆弱的时刻,也往往是……最致命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