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溪寨的火焰已被扑灭,只余缕缕青烟与焦糊气味弥漫空中。寨内一片狼藉,却秩序井然。竟陵军士卒看守着垂头丧气的蛮兵俘虏,清点着堆积如山的粮草、兽皮、药材等物资。甘宁持戟立于寨中高处,虽经一夜一日苦战兼长途奔袭,却依旧精神奕奕,目光扫视全场,不怒自威。
而被俘的沙摩浑,则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寨堂前的空地上,兀自挣扎怒骂不休,眼中尽是不甘与凶戾。
日头偏西时,庞统与魏延率领主力抵达雄溪。望着这片已被掌控的战略要地,以及甘宁递上的缴获清单,庞统那张并不英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兴霸此功,当居首爵!文长佯攻配合,亦是恰到好处!”庞统抚掌赞道,“雄溪一失,沙摩柯便如断脊之犬,五溪虽广,已难有作为。”
魏延看着清单上惊人的数字,也咋舌道:“这沙摩柯家底倒是不薄!光是这些粮草,便足够我军数月之用!”
“财物粮草尚在其次,”庞统目光深邃,“得了雄溪,便等于扼住了沙摩柯的咽喉,更握住了与他谈判的最大筹码。如今,该是让这位蛮王,认清现实的时候了。”
他随即下令:“将沙摩浑带上来,好生看管,勿要虐待。另外,将我们此前俘获、愿意归顺的蛮兵,挑几个机灵的,放他们回去,给沙摩柯带个话。”
庞统略一沉吟,口述道:“便说:汉竟陵军师林凡麾下军师中郎将庞统,敬告五溪蛮王沙摩柯首领。今雄溪已下,汝弟沙摩浑安在,临沅已复,汝部溃散。然我主仁德,念尔等亦为奸人所误,不忍尽戮。若首领愿罢兵归附,则前仇旧怨,可一笔勾销,沙摩浑及被俘族众,皆可释还,五溪之地,仍由首领自治,我竟陵更愿与首领互通有无,共保南疆安宁。若执迷不悟,则雄溪粮尽,深山难藏,刀兵再举,恐五溪血脉,自此而绝!何去何从,望首领三思,三日后,于雄溪寨前,静候佳音。”
溃败的沙摩柯,收拢了万余残兵败将,退入五溪深处一处名为“盘瓠洞”的险要洞窟群暂避。洞中气氛压抑,败军的颓丧与失去根基的恐慌弥漫在每个蛮兵脸上。沙摩柯坐在主位的虎皮石座上,铁蒺藜骨朵丢在一旁,昔日凶悍的脸上此刻布满阴霾与疲惫。
雄溪失守、族弟被擒、粮草尽失的消息,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他赖以称雄的资本,一夜之间损失大半。
就在这时,几个被庞统故意放回的蛮兵,连滚爬爬地进了洞,哭喊着将庞统的口信带到。
“首领!那汉人军师说……说只要首领归附,就放了沙摩浑头领,既往不咎,还允许我们自治……”
“他还说……要是我们不答应,就要……就要灭了我们五溪……”
洞内顿时一片哗然。有的头目愤怒叫嚣,要与汉人血战到底;更多的则是面露惧色,窃窃私语,尤其是那些家眷、部分财产还在雄溪的头人,更是心动。
“放屁!”沙摩柯猛地一拍石座,怒吼道,“汉人狡诈,岂能轻信!他们害死我弟(指其死于金旋狱中的弟弟),又夺我雄溪,此仇不共戴天!”
一个年老些的洞主颤巍巍道:“首领,那庞统说了,害死少首领的,是金旋和曹操的奸细,并非竟陵林凡啊!如今金旋生死不知,曹操远在天边,我们……我们继续打下去,粮食从哪里来?族人怎么过冬?难道真要全部葬送在这山里吗?”
这话说到了众多蛮兵头领的痛处。他们打仗勇猛,却也现实,失去了雄溪的囤积,这个冬天将极其难熬。
正在争论不休之际,洞外又有亲兵来报:“首领,盘瓠洞外围发现小股汉军,打着‘魏’字旗号,并未进攻,只是……只是将一些东西放在了山口。”
沙摩柯心中一紧,亲自出洞查看。只见远处山口,魏延率数百骑兵肃立,阵前摆放着几十口大木箱。见沙摩柯出现,魏延命人打开箱盖,里面赫然是满满的粮食、盐巴和御寒的布匹!
魏延运足中气,高喊道:“沙摩柯首领!我乃竟陵魏延!奉庞军师之命,特送来粮盐布匹若干,暂解贵部饥寒之苦!此乃我主林凡与庞军师诚意!望首领明察时势,勿要自误!”
说完,竟不待沙摩柯回应,便率军徐徐后退,留下那几十箱物资在夕阳下格外醒目。
这一手,彻底击垮了部分蛮兵头领的心理防线。打,打不过;跑,没粮跑不远;如今对方不仅释放善意,还送来急需的物资……对比之前金旋的苛待与曹操细作的空口挑唆,竟陵方面的做法,高下立判。
接下来的两天,盘瓠洞内争论不断,但主和的声音逐渐压过了主战。沙摩柯内心也经历着巨大的煎熬。弟弟的仇、雄溪之失的恨,与眼前部落存续的现实压力激烈碰撞。他反复想着庞统传来的话,想着魏延送来的粮食,想着那个素未谋面却能让庞统、甘宁这等人物效力的林凡。
第三天,约定的日子到了。
雄溪寨前,一片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设下简单的案几。庞统安然坐于一侧,魏延、甘宁按剑立于其后,数百精锐甲士肃立周围,军容严整,鸦雀无声。
午时将至,五溪方向的山道上,终于出现了人影。沙摩柯卸去了甲胄,身着蛮族传统服饰,赤着上身,背负荆条,带领着数十名同样卸甲弃刃的各洞头领,步履沉重地走来。
他走到案前十步外,停下脚步,复杂的目光扫过庞统、魏延、甘宁,最后定格在庞统身上,用生硬的汉语沉声道:“五溪野人沙摩柯,率各部头领,前来请降!”
说罢,他单膝跪地,将背负的荆条取下,双手举过头顶。身后众头领也齐齐跪倒。
庞统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缓缓摇着羽扇,目光平静地看着沙摩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沙摩柯首领,你可知,你今日之败,败在何处?”
沙摩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屈:“败在尔等汉人奸诈,袭我雄溪!”
庞统摇头:“非也。你败在不识大势,不辨忠奸,徒具勇力,而无远见!曹操遣细作挑唆,许你空头承诺,你却甘为前驱,与真正能给你部落带来安宁与富足之人为敌,此为一不明!金旋苛待你部,害你亲弟,你恨意难平,却将怒火错误引向我竟陵,此为二不明!临沅城下,我主本欲化解干戈,派人陈说利害,你却充耳不闻,一意孤行,致使兵败山倒,根基尽失,此为三不明!”
他每说一句,沙摩柯的脸色便白一分,最终颓然低头,那举着荆条的手臂,也微微颤抖起来。庞统的话,字字如刀,剖开了他失败的真正原因。
见火候已到,庞统这才起身,走到沙摩柯面前,并未去接那荆条,而是双手将其扶起:“然,我主林凡,胸怀四海,念你亦是受人蒙蔽,且勇武过人,在蛮族中素有威望,愿给你,给五溪各部,一个机会。”
沙摩柯站起身,看着庞统,声音沙哑:“什么机会?”
“一个真正融入汉家,保境安民,亦让你五溪族人过上更好生活的机会。”庞统正色道,“我主欲在你部勇士基础上,组建一支‘无当飞军’,专司山地作战,戍守荆南边境。由你沙摩柯暂领统制之职,归于我竟陵麾下,一应粮饷军械,由我竟陵供给。你部族众,可仍居五溪,自治如旧,我竟陵派官协助,教授农耕、医药、文化,互通市贸,使你族人渐脱蛮荒,共享太平。如何?”
沙摩柯愣住了,他本以为投降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保住性命和部分自治权,没想到竟陵竟如此大方,不仅让他统兵,还承诺改善部族生活!这与之前金旋的压迫、曹操的空头支票,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环顾身后那些眼巴巴望着他的头领,又想起山中嗷嗷待哺的族人,想起庞统方才诛心的话语,再想起那送来的救命粮盐……心中那点不甘与仇恨,终于被现实与这巨大的诚意所融化。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却是心服口服:“沙摩柯……愿率五溪部众,归顺林军师!自此以后,唯林军师之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愿归顺林军师!”身后众头领也齐声高呼。
庞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一次,他亲手接过了沙摩柯手中的荆条,折成两段,抛在一旁:“好!自此以后,前尘旧怨,一笔勾销!沙摩柯首领,请起!魏将军,设宴,为沙摩柯首领及诸位头领压惊!”
是夜,雄溪寨中篝火熊熊,竟陵军与归附的蛮兵头领共聚一堂。虽然语言习俗仍有隔阂,但酒肉却是共通的语言。沙摩柯与魏延、甘宁连饮数碗,豪气渐生,那点隔阂也在酒精与庞统有意的引导下渐渐消融。
庞统坐于主位,看着眼前这番“化干戈为玉帛”的景象,轻轻摇动羽扇。收服沙摩柯,组建无当飞军,不仅瞬间平息了武陵蛮患,更为竟陵带来了一支强大的山地作战力量,并将影响力实质性地植入了荆南腹地。
更重要的是,此事传扬出去,林凡“仁德”、“善抚蛮夷”的名声必将远播,对于未来经营南方,乃至应对益州等地的少数民族,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好处。
“主公,”庞统望向竟陵方向,心中默念,“统幸不辱命。这荆南之局,我方已落下关键一子。”
南疆的烽火,因沙摩柯的臣服而暂时平息。但武陵的暗流,却随着竟陵势力的强势介入,开始转向更为复杂的政治博弈。沙摩柯的归附,如同在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上施加的力道,即将引发荆南格局一连串的连锁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