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的秋日,天高云淡,正是收获的季节。城外的田野里,金黄的稻浪随风起伏,农人们带着丰收的喜悦,挥汗如雨地抢收着沉甸甸的稻穗。城西市集依旧喧嚣,商旅往来,似乎一切都沿着“内修政理”的蓝图稳步向前。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被一份来自南方、沾染着烽火与血腥气的急报骤然打破。
传令的斥候几乎是滚鞍落马,浑身尘土,甲胄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他手持一枚插着代表“万分紧急”红色翎羽的竹筒,嘶哑着喉咙,一路高喊着“武陵急报!”,不顾一切地冲进军师府。
“主公!武陵急报!”斥候扑倒在地,双手将竹筒高高举起,气息粗重,脸上满是惊惶与疲惫。
林凡正在与徐庶核算秋收后可能的粮草结余,闻声豁然起身。亲卫上前接过竹筒,验看封印无误后,迅速拆开,将其中一卷帛书呈给林凡。
帛书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仓促和紧张的情况下写就,落款是武陵太守金旋。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汉寿侯、军师林公台鉴:今有武陵蛮首沙摩柯,凶顽桀骜,不服王化,聚五溪蛮众数万,悍然作乱!其部已攻破孱陵,屠戮官吏,兵锋直指临沅!旋虽率郡兵竭力抵抗,然蛮兵势大,悍不畏死,兼之熟悉山林,我军屡战不利,临沅危在旦夕!蛮兵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庐舍为墟,百姓流离,惨不忍睹!旋恳请侯爷、军师念在同为汉臣,唇亡齿寒,速发援兵,救武陵百姓于水火!武陵若失,荆南震动,恐非竟陵之福也!切切!武陵太守金旋,泣血拜上!”
林凡将帛书递给面色凝重的徐庶,沉声问道:“信使何在?详细情况如何?”
那斥候挣扎着爬起来,单膝跪地,喘息着补充道:“禀……禀主公!小人离开临沅时,蛮兵已至城下三十里!漫山遍野,皆是蛮兵旗帜,呼啸之声震动山林!那沙摩柯,使一柄铁蒺藜骨朵,勇不可当,金太守麾下无人能敌!蛮兵多以毒箭、藤牌、短矛作战,于山林间来去如风,我军……我军实在难以抵挡!太守大人命小人拼死突围,言……言若援兵不至,临沅必破,武陵必失!”
军师府正厅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丰收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边警彻底冲散。
徐庶快速看完帛书,眉头紧锁:“沙摩柯……此人乃是五溪蛮中最具威望和实力的首领,麾下蛮兵确实骁勇善战,尤擅山地丛林作战。只是其部向来散居深山,与郡县虽有摩擦,却鲜少有如此大规模、目标明确的攻城略地之举。此事,必有蹊跷!”
庞统也被紧急召来,他捻着胡须,小眼睛里精光闪烁:“元直兄所言极是。沙摩柯虽勇,却非无谋之辈。此时作乱,时机拿捏得颇为‘巧妙’啊。我竟陵初定,刘备在江陵立足未稳,江东孙权内部权力交替……他偏偏选在这个三家都无暇他顾的时候,倾巢而出,直扑郡治临沅?若无人背后怂恿许诺,统,不信!”
林凡走到厅中悬挂的荆襄舆图前,目光落在武陵郡的位置。武陵郡地处荆南,西接益州,南临群蛮,地域广阔但开发程度低,山地丘陵遍布,确实是蛮族聚居之地。其郡治临沅若失,则整个武陵郡可能尽落蛮族之手,届时,不仅荆南门户洞开,蛮兵甚至可能北上威胁到林凡所在的南郡地区,或者西进搅乱刘备刚刚接手的宜都等地。
“墨衡!”林凡沉声喝道。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墨衡立刻上前:“属下在。”
“动用一切在武陵及周边的情报网络,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知道,沙摩柯为何突然反叛!背后是否有曹操,或者……其他势力的影子?金旋此人风评如何?武陵本地士族对蛮族、对金旋、对刘备是何态度?”林凡语速极快,命令清晰。
“遵命!”墨衡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口,去调动“暗羽”的力量。
林凡又看向徐庶和庞统:“元直,士元,依你二人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徐庶沉吟道:“武陵求援,于情于理,不可不救。唇亡齿寒并非虚言。若坐视武陵陷落,蛮兵势大,下一步很可能便是寇扰我南郡边境,届时我竟陵将永无宁日,内政建设亦将毁于一旦。且救援武陵,亦是彰显主公仁义,收拢荆南民心之良机。只是……如何救,派多少兵,以何种名义救,需仔细斟酌。尤其……江陵的刘皇叔,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庞统嘿嘿一笑,接口道:“救,自然要救!但怎么救,大有文章可做。刘备在江陵,名义上仍是客军,依附刘琦。武陵乃荆州属郡,他出兵名正言顺。而我竟陵,虽得刘琦表奏,毕竟位份未明。直接出兵武陵,恐惹非议。此其一。其二,救援途中,必过刘备势力范围,或与其辖地接壤,如何协调?是各自为战,还是协同进军?若协同,谁为主,谁为次?这其间,牵扯太多。”
就在这时,又一名亲卫入内禀报:“主公,江陵刘皇叔遣使求见,言有要事相商!”
林凡与徐庶、庞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神色。刘备的反应,同样迅速。
来自江陵的使者是孙乾,他面带忧色,礼节周全后,便直接道明来意:“林军师,徐先生,庞先生。想必武陵蛮乱之事,诸位已然知晓。我主玄德公闻讯,忧心如焚。玄德公言,武陵乃荆州国土,蛮族作乱,屠戮汉民,凡我汉臣,皆有守土安民之责。玄德公已决意发兵救援武陵,特遣乾前来,一则通报此事,二则……武陵地处荆南,与竟陵、江陵皆有关联,不知林军师对此事,有何看法?若能同心协力,共平蛮乱,则荆南幸甚,百姓幸甚!”
孙乾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刘备出兵的态度,又将问题抛给了林凡,试探竟陵方面的意向。
林凡心中冷笑,刘备这是想占据道义制高点,同时摸清自己的底牌。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和道:“公佑先生所言极是。守土安民,林某义不容辞。武陵之事,林某亦刚得知,正与元直、士元商议。金太守求援信已至,竟陵断无坐视之理。只是具体如何出兵,兵力多寡,进军路线,尚需详细筹划。不知玄德公打算派遣哪位将军,率多少兵马前往?”
孙乾答道:“关云长将军将率五千精兵,即日启程。只是……通往武陵之便捷官道,需经过孱陵以北,此地目前虽无明确归属,但毗邻竟陵势力范围。为免误会,畅通军机,玄德公希望,林军师能予以关将军部通行之便。”
图穷匕见。刘备不仅要出兵,还要借道!这“通行之便”四字,看似客气,实则暗藏机锋。若林凡应允,则等于默认了刘备军在自己势力边缘的自由通行权,后患无穷;若不应允,则立刻被扣上“不顾大局,阻挠平乱”的帽子。
庞统在一旁忽然插言,笑道:“公佑先生,关将军虎威,天下皆知,统等仰慕已久。只是这蛮乱起因未明,沙摩柯并非蠢人,骤然兴兵,恐有隐情。我竟陵‘暗羽’已全力探查,不日或有消息。不若我等先厘清乱源,再定行止?况且,救援武陵,路径非只一条。关将军自江陵出发,可走南线;我竟陵若出兵,亦可自北线而下,两路并进,使蛮首尾不能相顾,岂不更妙?”
孙乾闻言,面色微变,庞统这话,既点出了蛮乱可能有幕后黑手(暗示刘备或他方可能牵扯),又婉拒了借道,还提出了分进合击的策略,可谓犀利。
林凡顺势道:“士元之言,亦是我意。公佑先生可先回复玄德公,竟陵必救武陵,然需稍作准备,并查明乱源。具体进军方案,待我这边筹划停当,再派人与玄德公及关将军商议,如何?”
孙乾见林凡态度明确,且理由充分,知道无法强求,只得拱手道:“既如此,乾便如此回复我主。望林军师早定良策,共平蛮患。”
送走孙乾,厅内气氛更加凝重。
天色渐晚,墨衡的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厅内,他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
“主公,两位先生。‘暗羽’已有初步回报。”墨衡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内容却石破天惊,“综合多方信息,基本可以确定三件事。”
“第一,约两月前,曾有自称来自北方的商队,深入五溪蛮地,与沙摩柯有过秘密接触,馈赠了大量布帛、盐铁乃至兵器。其后,沙摩柯部落便开始频繁异动。”
“第二,武陵太守金旋,为人苛急,去岁曾因增收‘蛮税’与沙摩柯部发生冲突,扣押了沙摩柯的弟弟,其弟不久后死于狱中。此事乃此次蛮乱导火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潜伏在江陵的人发现,就在蛮乱爆发前数日,有行踪诡秘之人,曾在江陵散布谣言,言说……金旋之所以敢如此对待沙摩柯,是因得到了竟陵林军师的暗中支持,意在挤压蛮族生存空间,为日后夺取武陵铺路!”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徐庶拍案而起:“好歹毒的计策!这是要祸水东引,将沙摩柯的怒火引到我竟陵头上!”
庞统眼中寒光暴涨:“北方商队?哼,除了曹操的‘校事府’,还能有谁!他们先是挑动金旋与蛮族的旧怨,再散布谣言,让我竟陵成为蛮族复仇的目标!如此一来,无论我等救或不救武陵,都将陷入被动!若救,则可能与满腔怒火、认定我等是仇敌的沙摩柯死战,消耗实力;若不救,则坐视蛮族坐大,危胁边境,更失荆南民心!而刘备,则可趁势以‘正义之师’介入武陵,收拾残局!一石三鸟,真是好算计!”
林凡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冰冷如刀。曹操的“软刀子”,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狠,直接在他最需要稳定发展的后院,点起了一把大火。
“司马懿……校事府……”林凡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凛冽的杀意,“看来,我们是被人当成软柿子,要先拿来立威了。”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徐庶、庞统、墨衡:“既然如此,这武陵,我们非去不可了!不仅要救,还要救得漂亮!不仅要平乱,还要将这盆脏水,给我原封不动地泼回去!沙摩柯……金旋……刘备……曹操……很好,这盘棋,我林凡,奉陪到底!”
武陵的烽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荆南激起了巨大的涟漪。竟陵与江陵,这两股新兴的力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推到了风口浪尖。
林凡站在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武陵郡的位置上,那里已被人用朱笔标上了一个代表危殆的叉号。平静的发展期已然结束,竟龄这头蛰伏的幼兽,迎来了它崛起之路上的第一次真正考验。是折戟沉沙,还是乘风化龙,便看此番荆南之行了。
战争的阴云,伴随着蛮族的号角与中土枭雄的谋算,沉沉地压向了荆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