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霖城上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抑得仿佛随时要塌下来。连续数日的全城戒严与血腥搜捕,让这座曾经繁华的漕运枢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牢笼。街市冷清,商铺紧闭,偶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面带惊惶,不敢与巡逻兵丁的目光有任何接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恐惧、猜疑和绝望的气息。
然而,在这死水般的沉寂之下,暗流汹涌。漕帮秘密据点内,李清河等人刚刚经历了渠道被封死的沉重打击,正陷入近乎绝望的困境。赵汝成布下的天罗地网,似乎真的密不透风。十日死线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每一刻的流逝都伴随着焦灼与无力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僵局,也让本就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微妙难测。
这天午后,负责在外围警戒并打探消息的孙小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回据点密室,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凝重。
“来了!京里的人来了!”他压低声音,却难掩语气中的急促。
密室内的众人瞬间被吸引,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李清河正靠墙调息,闻言猛地睁开眼;林婉如正在整理所剩无几的药材,手指一顿;雷豹霍然起身;欧阳轩也从一堆图纸中抬起头。
“说清楚!什么人?到哪里了?”雷豹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是朝廷的巡视专员!”孙小乙喘了口气,快速说道,“打着巡查漕运、体察民情的旗号!仪仗已经过了城东三十里的‘迎恩亭’!预计再有一个时辰就能抵达城门!带队的是……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周廷鹤,周大人!”
周廷鹤!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密室中炸响!
李清河瞳孔微缩。他对朝中官员了解不多,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个官职,意味着这是手握监察大权、可风闻奏事、直达天听的清流言官!而且,周廷鹤此人,在士林中素有“铁面”之称,以刚正不阿、不畏权贵闻名!更重要的是,有隐约的传闻说,他与安王府……似乎并不亲近,甚至曾因弹劾安王门下贪墨之事而有过龃龉!
“周廷鹤……竟然是他?!”欧阳轩失声低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怎么会来?赵汝成背后不是有安王府吗?朝廷怎么会派他来?”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也是局势变得微妙的核心所在!
“消息确实吗?”林婉如急切地追问,心跳加速。
“千真万确!”孙小乙重重点头,“仪仗、官牌、护卫的服色,都核对过了!而且,郡守府那边已经炸锅了!赵汝成亲自带着阖城官员,出城十里迎接去了!城里的戒备……表面上更严了,但暗地里,好多原本盯着我们的暗哨,好像都被抽调去‘维持秩序’和‘保护钦差’了!”
众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李清河挣扎着坐直身体,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可能带来的影响。
“原因可能有二。”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思路清晰,“其一,镇河塔崩塌、全城戒严之事,动静太大,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传到了京城,引起了陛下的警觉。派遣周廷鹤这等身份的钦差前来,既是例行巡查,更是施压和调查。其二……”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凝重:“或许,朝中并非铁板一块。安王府势大,但绝非没有政敌。周廷鹤的到来,未必是安王府所愿,甚至可能是其政敌推动的结果。目的……或许就是要借青霖城之事,敲打甚至扳倒安王府一系的赵汝成!”
这个分析,让众人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花!如果周廷鹤真是来者不善,是针对赵汝成而来,那么他们手中的证据,就有了直达天听、发挥作用的可能!
“机会!这是我们的机会!”欧阳轩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只要能把证据送到周御史手中,赵汝成必死无疑!”
“但风险也更大了。”雷豹保持着冷静,泼了一盆冷水,“赵汝成不是傻子,他肯定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必然会千方百计地控制住周御史,要么用糖衣炮弹腐蚀拉拢,要么用严密监控隔绝消息,甚至……可能会制造意外,让周御史‘看不到’不该看的东西!别忘了,这里是青霖城,是他的地盘!”
此言一出,刚刚升起的兴奋又被压了下去。确实,赵汝成经营青霖多年,树大根深,党羽遍布。周廷鹤虽是钦差,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赵汝成的严密监控下,能否保持独立公正,能否接触到真相,都是未知数。
“而且,”黄三爷沙哑地补充道,“周御史的立场,终究是猜测。万一他本就是安王府的人,或者被赵汝成成功收买,那我们送证据上门,就是自投罗网。”
希望与风险并存,机遇与陷阱交织。京中来人的消息,如同一把双刃剑,既划破了绝望的黑暗,也带来了更复杂的博弈和不确定性。
“我们必须确认周廷鹤的真实态度。”林婉如沉吟道,“至少,要试探一下。”
“如何试探?”欧阳轩问。
“苏博士!”李清河和林婉如几乎异口同声。
百川书院在士林清流中地位超然,苏文轩作为院监,或许有办法以正当理由拜会钦差,或者通过士林的关系网,了解到周廷鹤此行的真实意图和其人的风骨。
“立刻想办法联系苏博士!”李清河果断道,“将京中来人的消息和我们的分析告知他,请他设法判断周廷鹤的立场,并寻找可能接触的机会。但务必提醒他,绝不可暴露我们和证据的存在,一切以谨慎为上!”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雷豹立刻应道,转身就去布置。
“那我们呢?难道就这么干等着?”欧阳轩有些急躁,十日死线迫在眉睫。
“不。”李清河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我们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苏博士的试探上。我们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他看向众人,语气坚决:“一手,是利用钦差到来、赵汝成注意力被分散、城内监控可能出现短暂混乱的机会,再次尝试将最核心的证据摘要,通过最隐秘的渠道送出去!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只要能引起周廷鹤的疑心,就是胜利!”
“另一手……”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也是最关键的一手——我们必须做好在万不得已时,于青霖城内,当着周廷鹤和所有人的面,揭露赵汝成罪证的准备!”
室内一片寂静。这个想法太过大胆,也太过危险!无异于在虎口拔牙!
“这……这太冒险了!”孙小乙忍不住道。
“是冒险,但或许是唯一能确保证据不被拦截、真相不被掩盖的办法!”李清河沉声道,“赵汝成能封锁所有对外渠道,但他无法完全隔绝钦差在城内的所见所闻!只要时机得当,方式巧妙,我们就有机会将这把利剑,直接插进他的心脏!”
他看向欧阳轩:“欧阳兄,你设计的‘惊阵弹’进度如何?我们需要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也需要……在关键时刻,制造一个无法被忽视的‘信号’!”
欧阳轩重重点头:“核心原理已通,材料正在秘密筹措,最迟明晚,可以做出第一批样品!”
“好!”李清河又看向雷豹和黄三爷,“雷大哥,黄三爷,漕帮的兄弟,能否在关键时刻,在城内制造几起‘意外’?比如,某处工曹仓库‘失火’,或者郡守府附近的某条街道发生‘骚乱’?目的不是破坏,而是牵制赵汝成的兵力,制造混乱!”
雷豹眼中精光一闪:“可以!某家手下有些兄弟,最擅长此道!”
“婉如姐,”李清河最后看向林婉如,“我们需要一份最精炼、最触目惊心的证据摘要,最好能浓缩在一张纸上,便于隐藏和瞬间展示。同时,也要准备好……最坏的打算。”
林婉如明白他的意思,重重颔首:“我明白!交给我!”
京中来人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棋局的石子,瞬间激活了近乎死局的棋盘。李清河迅速调整策略,从单纯的“送出证据”转向了“利用变数,内外夹击”。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不再是绝对的黑暗。一丝微光,已经从云层缝隙中透下。接下来,将是一场围绕钦差周廷鹤展开的、更加惊心动魄的暗战与博弈。青霖城这座巨大的漩涡,因为京中来客的踏入,即将掀起更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