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秘密仓库的密室,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油灯的光芒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将围坐在简陋木桌旁的几张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李清河斜靠在铺着粗布的硬板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缠着干净的绷带,依旧有淡淡的血渍渗出。顾药师的金针和丹药暂时压下了内腑的剧痛与识海的翻腾,但过度消耗带来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他的每一寸筋骨。林婉如坐在床沿,脸色同样不好看,眉宇间残留着神魂受创后的疲惫与痛楚,但她强打着精神,目光紧紧盯着桌上那几份来之不易的证物。
雷豹、黄三爷、孙小乙三人坐在一旁,沉默地擦拭着兵刃,处理着身上的擦伤,空气中弥漫着金疮药和汗水的混合气味。他们的眼神中,除了疲惫,更多的是沉重与后怕。斗笠客生死未卜,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欧阳轩则焦躁地在不大的密室内踱步,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急迫。
“欧阳少主,苏博士和书院那边……”李清河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已经派人用最紧急的渠道送信过去了,但眼下全城戒严,郡守府的暗探像疯狗一样到处嗅,信能否安全送达,需要时间确认。”欧阳轩停下脚步,眉头紧锁,“陈老掌柜那边也通知了,他让我们千万隐蔽好,墨香斋附近多了许多生面孔。”
气氛更加压抑。他们拼死带回了证据,却困在这暗室之中,与外界联系困难,强援斗笠客又可能已遭不测,形势依旧危如累卵。
“不能干等。”李清河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林婉如连忙扶住他。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桌上那份被油布包裹的东西上,“我们必须先弄清楚,我们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究竟能证明什么。唯有知己,方能寻机破局。”
雷豹点头:“李兄弟说得对。东西是我们拿命换来的,若我们自己都说不清它的分量,如何能说服他人?”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那小小的油布包上。林婉如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到床边,在李清河的注视下,一层层打开。
油布内,是那份绘制在某种韧性极佳兽皮上的皇陵余脉区域详图,以及三卷颜色暗沉、散发着淡淡腥气的兽皮卷轴。地图和卷轴上都沾染了已经发黑的点点血迹和污渍,更添几分沉重与不祥。
“灯拿近些。”李清河轻声道。
欧阳轩立刻将油灯端近。昏暗的光线下,地图上的线条和标注清晰起来。
李清河的手指有些颤抖,但目光却锐利如刀,缓缓划过地图。他的“观气”之能虽因伤势大打折扣,但结合自身的记忆与认知,依旧能看出许多门道。
“你们看这里,”他的指尖点向地图中心那个被朱砂重重圈出的深坑标记,旁边标注着“主阵眼”、“伪龙熔炉”、“青铜枢机”等触目惊心的字样,“这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深坑,青铜匣所在之地。赵汝成将其称为‘伪龙熔炉’,其用心,昭然若揭!”
他的手指移动,点向周围七八个较小的、用特殊符文标记的节点,包括他们潜入的那个矿洞辅助阵眼:“这些是‘汲灵节点’,分布在整个皇陵区域的关键地脉交汇处,构成‘九幽汲灵阵’网络,负责强行抽取和引导龙气与……生灵之气。” 说到“生灵之气”时,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想起了那些被扔进深坑的民夫。
林婉如拿起一份兽皮卷轴,展开。上面用极其古老的幽冥道秘文混合着图形,详细描述了一种名为“万魂煞”的邪异能量的炼制方法与作用。
“万魂煞……”林婉如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跟随父亲行医,对药理和人体精气有所了解,“这上面说,需以极怨之生魂为主料,辅以地底阴煞、污秽血精,经邪法熔炼,可得此煞。其性极阴极毒,却能……‘蚀灵涤垢’,用于中和龙气中因王朝覆灭、陵寝沉寂而产生的‘死怨之气’,从而提炼出更‘纯净’、更易被掌控的龙气本源……”
她念出的内容,让密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以生魂炼煞,这已非简单的邪术,而是魔道行径!赵汝成竟疯狂至此!
欧阳轩拿起另一份卷轴,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阵法结构图!‘逆龙夺脉大阵’总纲?!”他虽然不精阵法,但天工坊家学渊源,对器物结构和能量导引极为敏感,一眼看出这卷轴上描绘的阵法结构精妙而恶毒,远超寻常,“你们看这些能量流转路径和节点强化方式……这绝非仅仅窃取龙气,这是要……是要将地脉龙气强行逆转、剥离、打上他自己的烙印!这是要……鸠占鹊巢,窃取江山气运啊!”
最后一份卷轴,则更像是一本冰冷的账册。上面记录着每日被送往“熔炉”的“耗材”数量——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以及每日通过阵法汲取的“龙气”和炼化的“伪龙之基”的大致数量。触目惊心的数字,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持续进行的、以无数生命为代价的惊天阴谋。
每一样证据,都像一块沉重的拼图。当它们被放在一起时,一幅完整、清晰、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李清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巨大的震惊与愤怒压下。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洞悉真相后的决绝,“赵汝成,勾结幽冥道余孽,其目的根本不是什么称霸青霖,甚至不止是延寿增功。”
他指着地图和卷轴,一字一句地剖析:
“第一步,他以‘安澜工程’为幌子,布设镇河塔邪阵,试图窃取青霖城下的龙脉支流,此为初步尝试,亦是掩人耳目。”
“第二步,镇河塔被毁,他立刻启动‘b计划’,将阵地转移至前朝皇陵余脉。此地龙气虽已衰败,但底蕴犹存,且因其亡国特性,龙气中混杂了浓郁的怨力与死气,反而更易被邪术引动和污染。”
“第三步,他布设‘九幽汲灵阵’网络,强行抽取皇陵龙气,并以抓捕的民夫、囚犯乃至可能的不服从者作为‘耗材’,炼制‘万魂煞’,用以‘净化’龙气中的死怨,使其变得‘纯净’且易于操控。”
“第四步,也是最终目的——”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逆龙夺脉大阵总纲”和“伪龙熔炉”上,“他以青铜匣为核心,以海量被‘净化’的龙气和万魂煞为能源,在这皇陵禁地,行那逆天改命之举,要炼制一尊受他掌控的‘伪龙’!”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凝重如铁:“这‘伪龙’一旦炼成,便相当于窃取了一部分王朝龙气与天命!届时,他赵汝成便可凭借此‘伪龙’,拥有干扰国运、窥伺天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一方天地的恐怖权能!这已非谋逆,而是……窃国!他是要做那藏于幕后、操弄江山气运的‘无冕之皇’!”
一席话,如惊雷炸响,震得密室内鸦雀无声。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完整的、骇人听闻的阴谋被如此清晰直白地揭示出来时,所有人依旧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战栗!
窃取龙脉,炼制伪龙,操弄国运!这是何等疯狂的野心!何等待滔天的罪行!
“疯子!真是个疯子!”欧阳轩喃喃自语,脸色发白。
“难怪……难怪他如此不计代价,如此丧心病狂!”林婉如握紧了拳头,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雷豹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咬牙切齿:“此獠不除,天理难容!”
证据整合完毕,真相大白于眼前。带来的不仅是震撼,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紧迫感。
“这些证据,”李清河看着桌上的地图和卷轴,“足以将赵汝成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地图是布局,卷轴是方法、是目的、更是血淋淋的罪证!只要能将它们公之于众,送到朝廷专员甚至直达天听,赵汝成必遭灭顶之灾!”
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
“可是……如何送出去?送给谁?”黄三爷沙哑着开口,点出了最关键的死结,“朝廷专员何时能到?到了是否会相信?是否会与赵汝成同流合污?就算相信,赵汝成在青霖城一手遮天,他会给我们机会吗?”
“而且,斗笠客前辈……”孙小乙声音低沉,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失去了最大的武力依仗,他们连自保都困难,何谈反击?
密室再次陷入沉默。拥有了足以翻盘的证据,却仿佛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送不出去,反而可能引来更疯狂的追杀。
李清河的目光再次落回证据上,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忽然,他目光一凝,手指点向那份记录着“耗材”与“产量”的卷轴末尾一处不起眼的标注。
“你们看这里……‘天时将至,晦月当空,阴煞盈野,逆龙抬头’……还有具体日期……”他猛地抬头,“这不是简单的记录!这是……他们预定完成‘伪龙’炼制的最后时限!”
所有人都凑过来看。那个日期,赫然就在十日之后!一个天象为晦月(无月之夜)、阴气最盛的时刻!
“十日后?!”欧阳轩失声,“他们就要成功了?!”
压力瞬间暴涨到了极致!时间,只剩下十天!
“必须在十日内,阻止他,并将证据送出去!”李清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如何阻止?如何送出?
所有人的大脑都在飞速运转。硬闯皇陵禁区无疑是送死。在城内发动?力量悬殊。等待朝廷专员?时间不确定,风险极大。
“或许……我们可以双管齐下。”林婉如忽然开口,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一方面,想办法将最核心的证据复制或摘录,通过多条绝对可靠的渠道,尽可能送出去,哪怕只有一份成功,就是胜利。另一方面……”
她看向李清河,又看向雷豹和欧阳轩:“我们能否想办法,从内部……干扰甚至破坏他的阵法?不需要完全摧毁,只要拖延他的进度,为我们争取时间?”
“内部破坏?”雷豹皱眉,“难如登天!”
“未必。”李清河眼中精光一闪,再次看向那幅地图,“‘九幽汲灵阵’是一个网络,环环相扣。我们潜入过的那个矿洞节点,只是其中之一。或许……还有其他相对薄弱的节点?或者,阵法运转中存在某些我们可以利用的‘规律’或‘弱点’?”
他回想起自己那独特的、能感知和微调能量流动的“理”之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雏形,开始在他脑海中慢慢浮现。
证据已然整合,阴谋彻底清晰,最终的死线也已然划定。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与时间赛跑,与死神共舞。密室中的众人,眼神逐渐由沉重变为坚定,一场针对惊天阴谋的最终反击计划,开始在这昏暗的灯光下,艰难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