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风裹着蝉鸣撞进厨房时,叶知秋正踮脚够吊柜层的竹篮。篮底压着卷泛黄的棉纸,边角还沾着半片去年的薄荷叶——是陆野前年夏天收进去的,说“要给小宝存夏天的凉”。
“妈妈!”暖宝从廊下跑过来,发梢沾着汗珠,“爷爷说今天要做凉面!”他蹬着小拖鞋跳上灶台,鼻尖蹭到叶知秋腰间的围裙带,“这是爸爸的围裙!”
叶知秋低头,藏青色围裙上还留着陆野的铅笔印——“给秋姐的夏日战袍”,字迹被洗得发淡,却依然能辨认出他潦草的温柔。她接过陆沉舟递来的竹筛,指尖轻轻抚过筛底的纹路:“你爸当年筛面,总说‘要像给小宝梳头发,轻着点儿,别把面揉碎了’。”
“阿野,”她轻声唤。
“在这儿呢。”陆沉舟从陶瓮里舀出熬好的绿豆汤,琥珀色的汤汁在碗里晃着光,“你爸去年熬汤,总说‘要守着锅,像守着小宝的耐性,火大了苦,火小了淡’。”他将碗搁在石桌上,“凉面要过三遍水,这样才够清爽。”
暖宝凑过去,踮着脚摸竹筛:“妈妈,这是爸爸的筛子!”他的小手指抚过筛孔的边缘,像在摸陆野去年教他筛面时,指腹的温度,“爸爸说,筛子要圆,像小宝的脸蛋,面才能漏得匀。”
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石桌旁的竹椅上,搭着件灰布短衫——是陆野去年夏天穿的,袖口磨得发亮,短衫兜里还塞着半块酸梅糖,是他说“揉面要酸着点,像小宝的舌头,才够劲儿”。
“爷爷,”暖宝拽了拽陆沉舟的裤腿,“我要揉面!”
他从陶盆里取出块温热的面团,麦香混着薄荷香直往人鼻子里钻:“你爸当年揉面,总说‘要像给小娃娃揉肚子,慢着点儿,别把气揉跑了’。”他将面团分成小团,“小宝先学捏,爷爷帮你压。”
暖宝的小手捏着面团,指节被压得发红,却仍认真地揉着——像陆野去年教他捏汤圆时,说的“要像小宝的胖手手”。他把面团按在筛子上,使劲一压——面条却黏成一团,挂满了筛孔。
“哎呀!”暖宝急得直跺脚,“爸爸的面条是滑溜溜的!”
“慢慢来。”叶知秋握住他的手,“你爸说‘揉面要像哄小娃娃,慢慢哄,才会笑’。”
暖宝吸了吸鼻子,重新取了块面团。这次他学乖了,把面团在掌心里搓成圆,轻轻按在筛子上,用指腹沿着筛孔慢慢推——像陆野去年教他画圆时,用铅笔尖点着桌子说“要绕着太阳转”。终于,几缕细面从筛孔里垂下来,像陆野从前晾在院里的白绢。
“妈妈,爸爸的面条,我揉好了!”
“对。”陆沉舟用竹筷挑起面条,风裹着麦香漫上来,“比爸爸当年揉的还软。”
暖宝举着面条蹦跳,鼻尖沾着面粉:“爷爷,我要给爸爸的面条拌酱!”他从调料罐里舀了点芝麻酱,在面条上抹了层厚厚的酱——像陆野去年教他调酱时,说的“要像给小宝涂口红,匀着点”。
“小宝的酱太稠啦!”陆沉舟笑着用筷子拌开,“爸爸当年拌酱,总说‘要像给小娃娃穿衣服,松松的,才舒服’。”
暖宝趴在桌沿,盯着面条上的酱:“爸爸说,酱要甜中带点咸,像他的吻。”他突然仰起头,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妈妈,爸爸的吻是甜的吗?”
叶知秋的心尖一软。她记得陆野从前总说:“秋姐,我的吻是甜的,因为你吃了我煮的糖心蛋。”此刻暖宝的小手指沾着酱,轻轻碰了碰她的嘴角:“妈妈,我给你涂酱!”
“好。”叶知秋笑着低头,暖宝的指尖在她的唇上点出个浅褐色的圆,像陆野去年留在她唇上的草莓印。
暮色渐浓时,三人围坐在石桌旁。陆沉舟煮了锅绿豆百合汤,甜香混着凉面的麦香漫开来。暖宝捧着蓝边瓷碗,小口吸着面条——面条滑溜溜的,裹着芝麻酱的香,像陆野从前递给她的第一碗凉面。
“妈妈,”暖宝突然抬头,“爸爸的面条在发光!”
叶知秋抬头。面条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撒了层碎金。她用筷子挑起一根,轻轻一拉——面条断成两截,却依然保持着柔韧,像陆野从前说的“好的凉面,要能拉出丝”。
“阿野,”她轻声说,“小宝的凉面,你尝到了吗?”
“尝到了。”陆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而坚定,“它甜在小宝的舌尖上,甜在我们的石桌上,甜在每一个夏至的黄昏。”
暖宝拽着她的衣角,举着碗喊:“爸爸妈妈爷爷,你们快尝!爸爸的凉面,还有我的酱,都甜甜的!”
叶知秋接过碗,吸了口面条。麦香、酱香、蝉鸣,混着陆野未说完的“小宝,再吃一口”,在舌尖化开。她望着陆沉舟眼角的皱纹,望着暖宝脸上的笑,突然明白——有些爱,从来不是完美的凉面,而是藏在筛孔里的温度,是未揉完的面团,是拌稠的酱,是孩子每一句“爸爸说”里,轻轻漾开的温柔。
就像陆野曾经说过的那样:“秋姐,我们的爱,要像这夏天的凉面,无论放多久,一拌,还是甜的。”
而现在,面条在碗里泛着光,窗外的蝉鸣正浓。他们的夏天,正如这满院的绿荫一般,在每一个平凡而又温暖的日子里,静静地沉淀,暖暖地延续,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