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诗诗蜷缩在阵法外围的石洞内,凝神香的清芬萦绕在鼻尖,却驱不散心底的寒凉。
断木残枝的狼藉仍在眼前晃荡,李潜被轰然倒塌的古树掩埋的瞬间,成了她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这位天山神女,终是坠了凡尘,她也不知为何,只是很想保护他。
最初那半个时辰的她疯狂翻找,手掌被木屑划开的伤口、被毒蝎蛰出的红肿,都远不及心底的钝痛来得剧烈,当鲜血淋漓的双手终究捞不起半点踪迹,当阵纹绿光黯淡、蛇虫散去,只留她孤零零坐在狼藉之中,绝望如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至头顶,将她整个人淹没。
整整三天,沈诗诗守在废墟旁,不吃不喝,她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渗血,眼底是耗尽生机的死寂,连呼吸都微弱得近乎断绝,只是死死抠着断木,一遍遍呢喃李潜的名字。
一缕纯粹的牵挂与不甘的情绪,穿透阵法壁垒飘至深处,费知安也为之动容,取纸张以笔刻字,让灵雀送去。
沈诗诗瞥见纸上“君未亡,待君归”六字,死寂的眼眸骤然亮起微光,干裂的嘴唇轻颤,原本将熄的气息竟缓缓提了上来……
费知安的药园里草木葱茏,透着股清冽的药香,据他自己说这片药园耗了他二十年时间与心血,是他寻遍天下才将这些草药收集到此处。
费知安背着手在前头走,技巧在后面跟着,他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一丛开着淡蓝小花的草说道:“这是醉心兰,闻着香,花瓣却带毒,能乱人心智,你摘片花瓣含着,感受下滋味。”
李潜看着那小花娇俏可爱,闻着也清甜,没多想便摘了一片放进嘴里,初时只觉舌尖发麻,带着点奇异的甜,可眨眼间,脑袋就像被人敲了一闷棍,眼前的药草全变成了歪歪扭扭的小人,耳边还嗡嗡响着奇怪的调子。
他想站稳,身子却软得像没骨头,顺着树干滑坐在地,脸颊红得像要烧起来,嘴里还胡言乱语:“师父……这花怎么还会跳舞?”
费知安背着手站在一旁,慢悠悠的摸了摸胡子说道:“别急,再撑撑,这毒要半个时辰才到峰值。”
李潜哪还撑得住,没一会儿就眼皮打架,气息也渐渐弱了,脸颊的红晕褪去,脸色变得苍白。
费知安这才俯身,从怀里摸出一粒青绿色的药丸,塞进他嘴里:“傻小子,一点定力都没有。”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淌,李潜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只是浑身还软乎乎的没力气。
“这株醉心兰是老夫千辛万苦从西域移植而来,原先那里的人视它为不祥之草,为师却用它救治了一种极其罕见的蚀骨疮。这醉心兰的毒性本是麻痹神经、乱人意识,让人渐失痛觉直至殒命,可若取其花瓣与猪笼草的汁液按比例调和服用,两种烈性药性便会相互中和,化作温润的疗愈之力,既能消融蚀骨疮的腐肉毒根,又能镇痛止血,是天下间难寻的治疮奇方。”费知安缓缓说道。
李潜脑袋里的嗡嗡声还没彻底散去,舌尖残留的奇异甜麻感仍在作祟,他撑着树干慢慢坐直身子,望着那丛淡蓝的醉心兰,眼神里满是后怕与好奇,忍不住追问道:“师父,这药性如此霸道,您当初是怎么摸清它和猪笼草的配比,还敢确定能治蚀骨疮的?总不能是凭空猜的吧?”
他是真的想不通,醉心兰单看便已是剧毒之物,猪笼草虽也常见,可二者一毒一涩,怎么看都像是水火不容的搭配,偏生能中和出疗愈的奇效,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差一分便是生死之别,绝非轻易能试出来的。
费知安背着手站在药圃边,眼神飘向远方说道:“凭空猜?老夫行医数十载,哪敢拿人命赌运气。”
他转过身又道:“当年老夫游历西域,偶遇一个村落,全村人都被蚀骨疮缠上,那疮口初时只是红点,转眼便溃烂流脓,腐肉顺着骨头蔓延,疼得人日夜哀嚎,最后要么痛极而亡,要么被腐毒侵心而死,惨不忍睹。”
“老夫守在村里三月,试过无数草药,都只能暂缓溃烂,挡不住毒根蔓延。后来在村后深山里发现了这醉心兰,见山中野兽误食花瓣后昏迷不醒,才知其毒性霸道,本想拿来做麻痹镇痛的药引,却无意间发现,被醉心兰毒倒的野兽,身上若有溃烂伤口,竟能暂时止住腐坏。”
李潜听得心头一紧,追问:“那猪笼草呢?您又是怎么想到把它们配在一起的?”
费知安叹了口气,道:“哪有那般容易?起初老夫只敢用醉心兰的汁液稀释后给病人敷用,虽能镇痛止血,可毒性终究会侵入肌理,没过几日,病人便开始意识模糊,胡言乱语,反而死得更快。”
“老夫不甘心,便想找一物能克制这毒性,又不破坏其镇痛敛疮的功效。寻了半年,才在南疆雨林里找到这种猪笼草,它的汁液性涩,能吸附毒物,可单独用在蚀骨疮上,又会让疮口结痂过快,毒根闷在皮下,反而更难根治。”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李潜才注意到师父的手腕上,隐约有一道深色的疤痕,蜿蜒如蛇,虽已愈合,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狰狞。
“后来,老夫便拿自己做了实验。先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伤口,涂抹蚀骨疮的毒脓,让毒疮在身上发作,再一点点调整醉心兰花瓣的用量,搭配猪笼草的汁液,从外敷到内服,一点点试。”费知安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事,他抬手掀开袖口,那道疤痕赫然在目,周围还有许多细碎的小疤痕,像是无数次试药留下的印记。
李潜看着那纵横交错的疤痕,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先前只觉得师父让自己含醉心兰花瓣是故意捉弄,此刻才明白,费知安竟如此伟大,脸上的悻悻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敬佩与愧疚。
费知安猜出他心中所想,又道:“你年龄尚轻,需知行医之道,本就是逆天改命,不亲自试过,怎知其中凶险,又怎敢轻言救人?”
李潜深深鞠躬道:“弟子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