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师父,你真的活了那么久?!”李潜本想还叫前辈,但刚刚已经给祖师上过了香,于是立刻改口道。
“活死人罢了,贼老天,为何还不将我带走?!”
接着,费知安仰头大骂,足足骂了一个时辰,直到累的气喘吁吁时方才罢休!
李潜被他这副模样惊的目瞪口呆,此事他虽听崔婉儿讲过,但实际看着又是另一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费知安喘着粗气道:“让你见笑了!”
李潜忙道:“不敢不敢!”
“老夫这数十年几乎天天在骂这贼老天,你可知为何?”费知安突然问道。
李潜轻轻的摇了摇头。
费知安激动的说道:“因为老夫想死却死不掉!常人最多八十岁必身体衰退、生机渐灭,可老夫一百岁时,筋骨如壮年般强健,生机更是旺盛,即使现在依旧如此,最荒唐的是老夫哪怕是自杀也难上加难。
费知安抹了把眼角的浊泪,苦笑道:“你当老夫没试过自行了断?偏生这贼老天处处跟我作对!”
“第一次,老夫揣着必死之心,跳了药王山后的断魂崖。那崖深不见底,风声跟鬼哭似的,老夫闭眼等着粉身碎骨,谁知下落时被山间气流裹挟,身不由己的翻了百十个跟头,落地时竟脚不沾泥!那坠落时的生死一线,竟逼得老夫打通了周身经脉,无意间练成了踏风的轻功,别说跳崖,就是踩着水面都沉不下去!”
他越说越气,一掌拍在旁边的石台上,震得香炉里的香灰都簌簌往下掉,怒道:“后来老夫就又换了个法子!寻来世间最烈的牵机毒,拌着酒一口喝了,只等着七窍流血归西,哪曾想这毒在我体内转了三圈,竟被老夫多年炼药的底子逼出了大半,剩下的毒素反倒让老夫摸清了天下毒物的药性,自此医毒一体,旁人沾之即死的毒药,老夫嚼着也跟甘草似的,医术反倒更上一层楼!”
李潜听得眼睛都直了,这哪是寻死,分明全是天佑,当然也是费知安天赋异禀。
费知安却愈发怅然,捶着胸口道:“两次都没死成,老夫索性驾着小船漂去东海,找了处浪高万丈的海域跳了下去。海水冰得刺骨,老夫闭气等死,忽然被一个软乎乎、凉丝丝的大家伙顶出了水面!睁眼一看,竟是头比船还大的大白鲸,它用背驮着我,一路游到了一座荒岛上,你说荒唐不荒唐!”费知安气得吹胡子瞪眼。
李潜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师父……您这寻死之路,真是精彩。”
费知安狠狠啐了一口,道:“精彩个屁!后来老夫又试过吞金、自焚、撞墙,吞金被老夫的胃酸化了,自焚烧着了衣服却伤不了皮肉,撞墙反倒把墙撞出个坑,自己却屁事没有!”
李潜讪讪笑了笑,不敢接话。
费知安望着满室祖师雕像,声音里满是血泪,说道:“师父走了,月琴走了,南山也走了,当年一起游历的友人,坟头草都枯了几茬,唯独老夫,像被老天爷忘了似的,活成了孤家寡人。每年清明,老夫还要去他们坟前坐坐,从晨光熹微坐到月上中天。起初还能对着墓碑说说话,后来连话都没得说了,老夫便来到此处自我封闭,直到近些年老夫又想到一个法子……”
说到这费知安突然闭口不言,李潜的心中充满好奇,不知这便宜师父又想到了什么办法,但也没开口询问。
费知安猛的收住话头,脸上的悲怆与愤懑瞬间敛去,眉头紧蹙,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针,先前的颓然之气一扫而空,周身竟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说道:“从今往后,你便是药王门第八代弟子,老夫的规矩不多,但有三条必须记死。第一,医道先医心,不可恃技逞强、见利忘义;第二,凡求诊者,不分贵贱善恶,必先尽人事再听天命;第三,师门秘术不可轻传,更不可用以害人。你可记牢了?”
他语气沉凝,字字如金石落地,先前骂天骂地的癫狂模样仿佛从未有过,全然一副严师风范。
李潜心中一凛,非但没有丝毫不适,反倒被这份收放自如的气度与医者的底线所折服,愈发敬重这位历经沧桑的师父,当即躬身拱手,沉声答道:“弟子李潜,谨遵师父教诲,三条戒律,刻骨铭心,绝不敢违!”
费知安微微颔首,神色稍缓,目光却依旧锐利,问道:“老夫问你,你可知我药王门历代祖师,为何能名垂青史、受世人敬仰?”
李潜略一沉吟,想起方才所见的雕像与费知安的过往,朗声道:“弟子以为,是祖师所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此言一出,费知安眼中闪过一丝亮色,随即又追问:“若遇乱世,烽烟四起,白骨露于野,你当如何?”
“悬壶敢赴刀兵地,仗药能安离乱人!”李潜毫不犹豫,语气坚定。
费知安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欣慰笑容,抬手拍了拍李潜的肩头:“好!好一个敢赴刀兵地,能安离乱人!有此心,便配做我药王门的弟子!”
说罢,他转身走向暖阁中央的蒲团,盘膝坐下,沉声道:“来,向祖师爷行拜师礼!”
李潜依言上前,对着药王孙思邈的雕像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又转向费知安,同样三叩首,朗声道:“弟子李潜,拜见师父!”
“起来吧。”费知安抬手虚扶,眼中已满是期许。
“这一身绝学,终究没在老夫的手中失传!”费知安老泪纵横。
李潜执弟子礼,垂首立在一旁,静待师父吩咐。
费知安抬手一挥,暖阁角落的石柜缓缓开启,他从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递了过来:“此乃我药王门立派之本,你先自行观读,有不解之处再问。”
竹简入手温润,带着千年古木的沉韵,李潜展开细看,开篇便是“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往下读去,从“治诸风方”到“养性序”,诸多条文竟似曾相识。他越看越奇,读到“凡欲疗病,先察其源,先候病机,五脏未虚,六腑未竭,血脉未乱,精神未散,服药必活”时,忍不住抬头道:“师父,这些内容弟子早些日子已经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