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潜咬了咬牙,狠心抬头,目光直直落在沈诗诗脸上,甚至掺着几分刻意的生硬说道:“沈姑娘,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在来昆仑山之前,我心里早已装着一个人,她叫柳卿卿。”
他见沈诗诗眼底的迷茫,继续道:“我与她相识在先,动心也在先,当初她给我提了三个条件,要我功成名就、配得上她,我虽至今一个也没做到,可我从没想过放弃,这辈子,我只认她一个,绝无二心。”
李潜心一横,把剩下的话全说了出来:“这次昆仑山之行,多谢你屡次舍命相护,在下铭记在心。此生不敢相忘,可这份恩,我会用别的方式还,绝不能让你误了心意。我对卿卿,从来没变过,也绝不会变。”
这番话像是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说完后他甚至不敢再看沈诗诗,只盯着脚下被晨露打湿的石板缝。
空气静了片刻,只有山风卷着绿叶掠过耳畔的声音,就在李潜以为沈诗诗会狠狠打他一巴掌转身离去时,却听见她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李潜猛的抬头,只见沈诗诗已抬起眼,眼底没有他预想中的委屈或者恼怒,平静的解释道:“我救你,是因为与朱元璋的承诺,他承诺只要把你带回,我便可恢复自由之身。”
说完,她不再看李潜错愕的表情,转身便朝着前方走去,白衣在晨光下晃出利落的弧度,仿佛方才那场剖白与她毫无关联。但谁也没注意到她眼底那抹灰暗,也许她并非不懂,只是不愿承认。
李潜深呼了一口气,胸口那股悬了多日的滞涩感终于散开,原来从始至终,都是自己想多了。
李潜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是误会解开的快意,不用再为辜负心意而辗转难安;另一方面,沈诗诗的直白又让他心里莫名空了一块,连带着先前那点被天之骄女青睐的隐秘得意,也跟着散了去。
接下来的路,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沈诗诗又开始隐藏身影,有时那身白衣在阳光里飘得像片云,她又变回了初见时那个清冷的天山神女,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疏离,似乎一切都成了昆仑雪地里一场易化的梦。
李潜起初还有些不自在,总想着找些话来打破沉默,比如问问天山的景致,或是聊聊以后的行程,可每次话到嘴边,看见沈诗诗毫无波澜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慢慢的,他倒也渐渐习惯了这份安静,甚至觉得这样才是二人该有的状态。
又过了几日,二人踏入酒泉地界。风里少了昆仑的凛冽,多了几分河西走廊特有的干爽,远远能望见城郭外的泉眼旁,立着块斑驳的石碑,碑上“酒泉”二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仍透着股历史的厚重。
李潜驻足看了眼石碑,霍去病的故事读书时历历在目,饮马瀚海,封狼居胥,武将的最高荣誉莫过于此,因此李潜忍不住开口对沈诗诗说道:“据说这酒泉,是当年霍将军西征匈奴时留下的。”
沈诗诗脚步未停,只侧耳听着,白衣在风里轻轻晃动,李潜便继续道:“西汉元狩二年,霍去病在河西大败匈奴,武帝赐了坛御酒。可将士太多,酒却只有一坛,霍将军不愿独享,就把整坛酒倒在了这泉里,让所有人都能饮到带酒香的泉水。后来这泉就叫酒泉,就连攻下的城也跟着叫了这名。”
他说着,目光扫过泉眼旁零星的行人,大多是挑着水的百姓,泉边水汽氤氲,似乎还能隐约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
沈诗诗终于停下脚步,望向那口泉,眼底没什么波澜,却轻声接了句:“将军磊落,倒配得上这西北的天地。”
这是二人多日来的第一句对话,没有多余的寒暄,只借着这酒泉的典故,轻轻打破了连日的沉默。
两人顺着泉边的石板路往城里走,刚到城门口,便见守军只是随意扫了眼他们的装束,连盘问都未曾有过,更别提索要路引,李潜倒有些意外,先前途经的城镇,多少都要查验身份,相比之下酒泉倒显得格外宽松。
进了城,喧闹声瞬间涌了过来。不同于昆仑山的清静,酒泉城里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色货摊,西域的香料、河西的皮毛、中原的丝绸堆得满满当当,摊主们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吆喝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裹着风声飘得老远。
李潜目光扫过人群,发现往来行人里,商人竟占了大半。有穿着锦缎、手指戴着玉扳指的西域商人,正与本地货商讨价还价;也有肩扛布囊、皮肤黝黑的行商,蹲在路边啃着干粮,脸上虽带着赶路的疲惫,却难掩笑意。因为此城以经商为主,商贾在这城中的地位有所提升,并不像在其它地区那么低下。
他还注意到,街上不少男子身形魁梧,眉眼间带着西北人的粗犷,说话时声如洪钟,连手势都透着股爽朗劲儿;偶尔也能看见几个面容和善的商人,正笑着给围观的孩童递些糖块,引得孩子们围着货摊欢呼。
“没想到酒泉的商队这么多。”李潜低声说了句。
沈诗诗并未接话,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摆着玉器的摊位。那摊位木案陈旧,铺着块半褪的青布,上头只孤零零摆着三件玉器——一枚刻着缠枝莲纹的白玉佩,通体温润如凝脂;一支点翠嵌珠的玉簪,簪头翡翠碧得透亮,缀着的米粒珍珠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还有一方巴掌大的墨玉砚台,石纹如流云般细滑;这三样玉器一看便非凡品。
摊位前围观的人数众多,但出价者寥寥无几。
李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视线先落在摊位后立着的男子身上,男子身着月白锦袍,腰束玉带,墨发用玉冠松松束着,眉眼俊朗,贵气无双,即便是站在市井摊位前,也丝毫掩不住,这男子正是当朝国公李景隆。
而摊位前并肩站着的两名女子,让李潜呼吸一滞,左边女子裹着素色布巾,只露出一双含着秋水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挑,即便隔着薄纱,也能看出身姿窈窕,气质清雅,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柳卿卿;右边女子则围着条湖蓝色面巾,露在外头的耳垂上坠着颗小巧的珍珠,身姿比柳卿卿略矮些,动作间透着股灵动劲儿,正是白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