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的秀才?”听完朱高炽所言,李景隆剑眉一皱,心中暗自思索。各府衙虽有举荐之责,但送来的多是一些阁老弟子或者功臣之后,如李潜这种平民秀才,自建朝以来实属首例。
不会真是如此吧?李景隆瞬间想到一个可能,望着李潜那普通的面相,心中的怀疑愈发浓重。储君之位早定,老头子在这档口应当不会做出这等蠢事吧?朱允炆宅心仁厚,儒雅随和,在他心目中,那是最好的太子人选。更何况,朱元璋膝下可是有着众多出色的儿子!这些儿子们个个都堪称是人中龙凤。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当数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这两位皇子不仅文韬武略皆精,更是在战场上屡建奇功,声名赫赫。即便是按照顺序依次排下来,恐怕也难以轮到此子!
李景隆这般一想,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但朱元璋作为千古一帝,他的心思着实让人难以捉摸。立储之事向来是朱元璋的一言之堂,期间多少忠臣悍将因直言不讳而被其斩首示众。李景隆不愿掺和其间,只愿做个闲散国公,逍遥一世。
转眼间三天已过,春寒料峭,京城的大街小巷皆弥漫着紧张与期待交织的浓厚气氛。春闱大考即将拉开帷幕,贡院门外,人群熙熙攘攘,喧闹不止。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方才洒落在古老的城墙上,贡院那厚重的大门便缓缓开启。考生们身着齐整的长衫,手持考篮,面容凝重却又满怀期待地鱼贯而入。
此次春闱规模宏大,贤才云集。来自全国各地的众多学子云集于此,其中南方考生居多。这些南方考生皆源自江南文风昌盛、底蕴深厚的世家望族。其家族财力富足,自幼便享有卓越的教育资源和优越的条件。南方家族向来重视子女学业,不惜花费巨资聘请那些德高望重的鸿儒或隐居山林的隐士,来教导自家子弟,故而南方学子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而李潜则为北方学子,北方学子多数出身寒门,这些寒门子弟,虽被称为寒门,但其祖上皆为当地士绅,或曾中举之人所建立的名门望族。故而,他们生来便衣食无忧,家族对他们的期望也只是专心读书,以达光宗耀祖,延续家族传承的任务。所以他们这些人早已将八股文研究透彻,若单纯以文风相较,李潜南北皆是不如。
与李潜的寒门有所区别,他祖上既非富贵之家,亦非士族大姓。对此李潜深知肚明,故对此次春闱并未抱太大期望。
踏入贡院,一股森严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排排狭小的号房规整排列,恰似等待检阅的士兵般严整有序。号房之内,仅有一桌、一椅、一榻,空间狭隘局促,陈设简陋寒酸。
考试共分为三场,每场三天,共计九天。考生在这期间要完成对经义、诗赋等诸多科目的作答,而八股文是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组成,每部分句数、句型都有严格限定。
考试结束的钟声悠悠响起,贡院的大门缓缓敞开。经过这漫长的九天,李潜终于踏出了考场。在这段时间里,他的精神始终保持着高度的紧绷状态,不敢有丝毫懈怠,其专注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以往从事任何一项艰苦的体力劳动。
李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清新的空气充盈鼻腔、涌入肺部。那股清凉与甘甜让他瞬间感到神清气朗,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全身的疲惫似乎也被一扫而空。此时,李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家!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将身上积攒多日的汗水和压力一并冲洗掉。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此时有的学子脚步虚浮,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考场中被抽干,眼神空洞无神,似是还沉浸在刚刚那紧张的考试中未能回神。有的则是眉头紧蹙,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似乎在复盘自己的答题,担忧着是否有疏漏之处,满脸的焦虑与不安。也有学子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脸上绽放出轻松的笑容,脚步轻快,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尹兄,走,喝酒去,此次定榜前三必有我俩的名额。”说话的是一名身材修长、面容清俊的南方学子陈?,他眉梢眼角尽是傲然之色。
“哦?!陈兄为何这般自信?”尹昌隆微微挑眉,带着几分疑惑。
陈?轻轻哼了一声,折扇一展,摇了几下,才开口道:“尹兄,你我自幼受江南水乡灵秀之气滋养,又得诸多名师悉心教导。那北方之地,气候粗粝,环境远不及咱南方温润宜人。北方学子于那等环境中成长,所学所识定是浅薄狭隘,怎可与你我相较?此次科考,榜首之位,自当是你我南方学子囊中物,北方之人,能入得榜中便是万幸,莫要奢望与咱们一争高下。”
尹昌隆听了,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却未言语。他心中虽觉陈生之言太过偏激,却也知晓在这南方士林之中,不少人都抱有这般想法。他们自恃南方文风昌盛,经济繁荣,便轻视北方。
“呵呵,如你这般言语,孔圣人也是来自你们南方之地了?谁不知孔圣人的祖籍在河南府夏邑,你们妄自苦读圣贤书,却不知北方亦有广袤大地,诸多贤才,其坚毅质朴之性,亦能孕育出经世之才,如你们这般不尊师重道,胡乱言语,真是给天下的读书人丢脸。”说话的是莱州府潍县的秀才,秀才名为王淮,也是世家大族。
“哦?这位仁兄看上去面色黝黑,想必是长年劳作的结果,依我看仁兄若是农耕定是把好手,但若想中举那是痴人说梦。”陈?接着嘲讽道。
李潜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转身返回,忽然听到这样一番话语传入耳中。于是他那原本已经抬起的脚就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话说这世间的读书人,理当同属一脉。但自新朝于江南水乡立朝以来,情形渐生微妙变化。南方秀才不知何故,竟逐渐生优越之感。仰仗自身处于文风鼎盛的江南之地,对他处读书人似常存几分轻视与不屑。
相较之下,北方因久经战火摧残,民生困苦,经济文化发展皆相对滞后。直至近年,局势稍稳,北方才略有起色。即便如此,南北之间因长期差异所成的隔阂与偏见,犹若一道深不见底且无形无色之巨大鸿沟横亘于两地读书人的心间,欲跨越之,实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