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终于道出最终目的,声音轻柔,充满怜惜:
“臣妾思前想后,与其严惩不贷,徒增戾气,不如……请皇上开恩,成全了他们。索性赐下一道婚旨,既全了这段孽缘,也彰显了皇上宽仁之心,也算是为太后娘娘和皇子们,积一份福报吧。”
雍正听完,审视皇后片刻。
他自然明白这其中必有算计,但此法于他而言,确实省却了许多麻烦。
快速平息事端,且于皇家颜面有益。
他最终点了点头:
“皇后能有此宽仁之心,顾全大局,实属难得。便依你所奏。他二人既情投意合,朕与皇后体恤下情,特赐婚恩典,准其结为菜户,望其安分度日,勿负天恩。”
一道充满讽刺的“恩旨”就这样颁下了。
皇后自觉解决了一桩心病,挽回了些许颜面。
而安陵容,则成功地保下了剪秋的性命,并将一枚充满了对皇后无尽恨意的棋子,埋在了宫内。
她知道,剪秋对皇后的忠诚,早已在那“弃车保帅”的抉择中动摇。
如今这屈辱的“恩典”,更是火上浇油。
.
慎刑司阴冷潮湿的走廊尽头,铁锁哐当一声被打开。
剪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连日来的关押审问虽未用重刑,但那无形的恐惧与屈辱,已足以摧垮一个人的精神。
她面色苍白如纸,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不堪,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败。
早已等候在外的染冬和小桃立刻迎了上去。
染冬眼中含泪,一把扶住几乎要虚脱的剪秋,低声道:
“剪秋姐姐,没事了,我们接你回去。”
小桃也红着眼圈,在一旁小心搀扶。
剪秋目光空洞地看了她们一眼,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是任由她们搀扶着,一步步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仿佛她已经不属于这个光亮的世界。
回到承乾宫,氛围却并未变得温暖。
宫人们看她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却是疏离。
剪秋被引至正殿。
皇后端坐于上首,依旧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她看着下方跪伏在地的剪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怜悯与宽容。
“剪秋,”皇后的声音温和得令人心头发冷,“你伺候本宫多年,此次虽犯下大错,但本宫念你往日辛劳,又与那江福海确有几分情谊,便在皇上面前为你求了恩典。往后,你便与他安心过日子。过去的事,就都过去了。”
这番“恩典”之言,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剜在剪秋心上。
她死死低着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恩典?
与太监结为夫妻,就是她忠心耿耿伺候多年换来的“恩典”。
“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做了一件极大的善事:
“好了,下去歇着吧。江福海就在外面候着,往后你们便相互有个照应吧。”
剪秋叩首谢恩,僵硬地站起身,一步步退出正殿。
殿门外,江福海垂手躬身站在那里。
慎刑司的几日折磨,让他整个人瘦削得脱了形,原本还算平整的太监服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
见她出来,他脸上挤出一丝局促的笑意,那笑容在他苍白疲惫的脸上显得格外僵硬。
剪秋的目光与他接触了一瞬,仿佛被火燎了一般,迅速而狼狈地移开。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加快脚步想回到自己那处下房。
她只想尽快梳洗一番,换上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
至少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然而,当她走到熟悉的廊下,却发现自己那间小屋的门锁紧闭,透过窗棂望去,里面竟已空空如也!
她心下一慌,急忙拉住跟在身后的染冬,声音都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的东西呢?我的房间……”
染冬猝不及防,垂下头,不敢看她,声音支吾着,充满了不忍:
“姐姐……娘娘早有吩咐,说既已恩准您与江公公……便不能再独自居于此。您的贴身物件,都已收拾好,搬至江公公的庑房了……”
她又低声补充,像是解释,又像是无奈地传达:“娘娘还说,皇上既然已知您与江公公‘情投意合’……若是还让您独居一室,怕皇上会起疑心。”
剪秋再回想皇后那番“情投意合”的论断。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哪里有什么情投意合?
不过是主子权衡利弊后,随手将他们这两个棋子绑在一起。
全了那虚伪的仁德之名。
她半生忠心,烈火焚身时未曾退缩,最终却换来这般轻贱的处置。
而那个她曾拼死效忠的主子,此刻正坐在温暖的殿内,享受着“宽宏大量”“体恤下人” 的美名。
这深宫,真是冷得让人心头发颤。
.
宫门下钥的沉钝声响过后,夜色便彻底吞没了紫禁城。
剪秋独自坐在院中冰冷的石墩上,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沉默的雕像。
寒意顺着青石板渗入肌骨,她却浑然未觉。
直到四周再无半点人声,只余秋虫偶尔的凄切哀鸣。
身后的庑房窗户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灯火,也听不见任何声响,江福海仿佛彻底融入了那一片死寂的黑暗里。
良久,那扇门被轻轻推开。江福海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挪到院中,走到她身旁。
剪秋像是被惊动的雀鸟,猛地瑟缩了一下。
骤然起身,警惕地退开两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江福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顿了顿,终是缓缓收了回去。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干涩而低哑:“剪秋,进房里去吧。”
剪秋紧紧蹙着眉头,在稀薄的月光下死盯着他模糊的轮廓,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