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将她从记忆中略带青涩的少女,雕琢成了一位真正光彩照人的美人。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束腰长裙,裙摆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微微晃动,如同泛起涟漪的湖面。曾经标志性的红色长发如今更是如同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倾泻的瀑布,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映衬得她肌肤胜雪。她的脸庞褪去了稚气,线条变得更加优雅柔和,下颌的弧度精致得如同大师手下的雕塑。最动人心魄的是她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此刻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和盈盈笑意,正静静地望着他,仿佛有千言万语蕴含其中。她端庄地站在那里,气质沉静大方,却又自带一种无法忽视的光华,让整个肃杀庭院都为之亮了起来。
佩恩的眼睛直了,大脑一片空白。日思夜想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与刚才的血腥、侯爵的威胁、老友的重逢交织在一起,巨大的信息量让他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这到底是美梦,还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因为过度思念而产生了幻觉。
直到那把清冽又带着几分熟悉嗔怪的声音响起,才将他飘忽的神思猛地拉回现实。
“佩恩,”珍妮丝微微偏头,红唇轻启,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和俏皮,“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还是……后悔今日前来提亲了?”
她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搔过佩恩的心尖,他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惊和恍惚中惊醒。几乎是贵族礼仪的本能驱使,他立刻上前一步,右手抚胸,向着珍妮丝和珍妮特深深行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贵族礼,动作甚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慌乱。
还没等他直起身解释,一旁的皮尔洛侯爵便冷哼一声,虽然语气不如之前冰冷,但威胁意味丝毫不减:“哼,他敢后悔?今天彩礼若让我不满意,他连这内堡的大门都出不去!”
佩恩连忙抬头,目光炽热地看向珍妮丝,急切地表明心迹,话语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不!绝不后悔!珍妮丝小姐,我怎么会后悔!能娶到您是我佩恩毕生最大的荣幸,打死我都不会后悔!”
看到他这副急切又真诚的模样,珍妮丝忍不住掩口轻笑,眼波流转。珍妮特也笑出了声。连一脸严肃的杜拉耶骑士和高深莫测的皮尔洛侯爵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顿时,庭院里压抑的气氛被这片笑声驱散,仿佛阳光终于穿透了乌云。只有佩恩自己还觉得如同身在梦中,脚下轻飘飘的,这一切的转折太快、太梦幻,让他欣喜若狂之余,心底仍残留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悸动。他看着巧笑倩兮的珍妮丝,感觉过去三年的等待和方才经历的惊惧,在这一刻都变得值得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侯爵书房高大的菱形玻璃窗,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佩恩被仆人引领进来时,皮尔洛侯爵正背对着他,望着窗外那片属于卡佩利家族的广袤林地,身影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模糊,甚至……孤寂。
“大人,您找我?”佩恩恭敬地行礼,心中那团自昨日以来就越发浓郁的疑云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昨夜的狂欢酒宴,侯爵爽朗的笑声,以及那近乎仓促的、将家族未来托付给他的决定,都透着一种不合常理的气息。
皮尔洛侯爵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却已布满细纹的眼睛,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佩恩,目光沉重得仿佛有实质的重量。他走到书桌前,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
“佩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一切包括我的女儿珍妮丝,来的太不真实,就像一场醒不过来的美梦?”
佩恩心中一凛,侯爵直接点破了他的心事。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大人,我……确实受宠若惊。珍妮丝小姐的心意和您的认可,是我梦寐以求的荣耀。只是,这一切进展得太快,尤其是您让我们明日就南下……我担心,是否有什么我未曾察觉的危机迫近?”他抬起头,勇敢地迎向侯爵的目光,试图从那深邃的眼眸中读出真相。
“时间,”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时间不多了啊,佩恩。我多么想亲眼看着珍妮丝披上婚纱,听着神父为你们祝祷……看着你们生下继承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但很快被他强行压下。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刚毅,但眼神深处是无法化开的浓重阴霾。
“但我不能。你们必须明天就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为什么?大人!”佩恩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是哪里的威胁?还是……因为我杀了您的弟弟,会引来报复?如果是后者,我佩恩绝不会逃避,我愿与卡佩利家族共同面对!”他握紧了拳,语气坚定。
“不,不是因为那个。”侯爵摇了摇头,他走回佩恩面前,距离近得佩恩能看清他眼里的血丝和眉宇间深刻的忧虑。“你杀死的,早已不是我的弟弟了。”
侯爵开始了他沉痛的叙述,他的目光时而飘远,时而锐利地聚焦在佩恩脸上:“我是‘共生会’的一员,这个组织你该不会陌生,它触手遍布阴影深处,可以到达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处。我们曾深信,追随‘主宰’能带来秩序与力量。为了这信念,我参与过权谋,也执行过暗杀……”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痛苦。
“直到我的弟弟,我唯一的血亲,身患不治之症。我恳求组织,动用那传说中的‘神迹’拯救他。奇迹发生了,他康复了,活了下来……但渐渐地,我发现,回来的只是他的躯壳。”侯爵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变得乖张、嗜血,背着我做了无数事情,几乎将我架空。但我那时……我那时竟还天真地以为,只要他活着,只要卡佩利家族的血脉延续,权力给他又何妨?我甚至主动退让,居于这后院之内。”
他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白:“直到那一天,我亲眼目睹……从他的口中,探出了一条……难以名状的触手。”侯爵闭上眼,仿佛那恐怖的景象仍在眼前。“我这才明白,我亲爱的弟弟,早在接受所谓‘神迹’时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被寄生、被操控的怪物!所谓的‘主宰’,所谓的‘神迹’,很可能就是为了给这些来自深渊的怪物铺路!它们的目标,或许是我们整个人类世界!”
佩恩听得脊背发凉,他无法想象这种超越常理的可怖,但侯爵眼中那真切无比的恐惧和悔恨,让他无法怀疑。
“我开始质疑,试图暗中调查。但组织无孔不入。”侯爵猛地睁开眼,盯着佩恩,“那个被我掐断脖颈的仆役,就是他们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当你拒绝妥协,表现出不受控制的苗头时,她一定会将你列为必须清除的目标而传信组织。所以我必须立刻出手灭口。”
侯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一路试探你,用权力、财富、领土一切压制你,想看清你的本性。幸好……你没有让我失望,更没有让珍妮丝失望。谁叫我的女儿,偏偏就爱上了你呢?”说到这里,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属于父亲的欣慰笑容,尽管转瞬即逝。
“你们走吧,带上珍妮丝,她妹妹,带上卡佩利家族挑出的那几个孩子。这里……我来应对。”侯爵的语气平静,“我是组织内的人,无法脱身了。但你们,还有未来。佩恩,我把我最珍贵的宝贝,和我家族的血脉未来,都交到你手上了。不要辜负这份信任,不要回头。”
佩恩心中巨浪翻涌,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原来那突如其来的厚爱、那仓促的行程背后,隐藏着如此黑暗而悲壮的真相。他看着眼前这位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岳父,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同情,有对未知威胁的警惕,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股油然而生的敬意。
他单膝跪地,右手抚胸,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承诺道:“岳父大人,我发誓!只要我佩恩一息尚存,必用生命守护珍妮丝,守护卡佩利家族的血脉。我的剑,我的领地,将永远是他们的壁垒!”
皮尔洛侯爵俯身,用力将佩恩扶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有审视和试探,只有托付一切的释然和一位父亲最深切的期望。
“去吧,孩子。去准备明天的行程。珍惜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