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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那不是寻常的寒意,而是一种剥夺一切的暴力。河水像一头无形的巨兽,张开巨口将两人吞噬的瞬间,林渊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尖叫。刺骨的寒意穿透皮肉,直抵脏腑,仿佛要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热量都挤压出去。
他没有时间去感受这份痛苦。
在被激流卷走的刹那,他凭借着前世极限运动锻炼出的本能,强行扭转身体,将怀中的杨爱护得更紧,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承受了水流最狂暴的冲击。
“噗!”
一口浑浊的河水灌入鼻腔,辛辣刺鼻,呛得他肺部一阵痉挛。但他没有松手,手臂如铁箍,死死锁住杨爱纤弱的腰肢。这个女人现在是他唯一的任务,是大明国运图上那一点岌岌可危的微光,更是他在这末日棋局中,唯一能抓住的变数。
杨爱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或者说,是被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河水夺走了所有神志。她的身体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朽木,沉重而无力,在水中随着波涛起伏,若非林渊拽着,早已沉入河底。
林渊奋力划水,试图将两人的头颅探出水面。然而,这黑夜中的河流远比他想象的要凶险。水流湍急,暗涡丛生,脚下像是有一只只无形的手在拉扯,要将他们拖入更深的黑暗。
他脑中一片混乱,却又有一处地方,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宋七!
那个被他一脚踹下来的跟班,现在身在何处?林渊在水流中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所及之处,除了翻涌的黑色波涛和两岸飞速倒退的模糊树影,再无他物。
一个呼吸的犹豫。
他心中迅速做出了决断。
放弃。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水里,寻找一个被冲散的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个在末日倒计时下挣扎求生的赌徒。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宋七,搭上自己和任务目标,这笔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对不住了,宋七。若有来生,渊哥给你烧两个纸糊的东厂番子当仆人。
林渊心中默念一句,便将所有杂念抛诸脑后,集中全部精力对抗眼前的绝境。他像一头在洪水中挣扎的蛮牛,每一次划水,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肌肉因为过度发力和寒冷而开始抽搐,但他咬紧牙关,硬是凭借着一股狠劲,带着杨爱在激流中起起伏伏,始终没有被彻底吞没。
杨爱在他怀中,偶尔会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呜咽。她的脸颊冰冷如石,嘴唇已然发紫。林渊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这冰冷的河水中迅速流逝。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眯起眼睛,忍着河水拍打的刺痛,努力分辨着前方的地形。水流似乎在前方某处变得稍微平缓了一些,岸边的轮廓也似乎多了一些芦苇荡的影子。
就是那里!
林渊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腿猛地一蹬,借助一股回旋的水流,奋力朝着那片河岸游去。
“哗啦——”
当他的脚终于触碰到河底湿滑的淤泥时,一股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全身。他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将杨爱拖上了岸,然后整个人便像一滩烂泥,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胸口像风箱一样鼓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冷。
他躺在地上,望着头顶被乌云遮蔽的夜空,雨丝不知何时停了,但空气中的寒意却愈发浓重。远处,悬崖上那些东厂番子的火把,已经小得如同萤火,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他们暂时安全了。
林渊挣扎着坐起身,顾不上自己,立刻俯身查看杨爱的状况。
她的情况很糟。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身体在无意识地剧烈颤抖,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轻响。
是失温。
若不及时处理,就算没被淹死,她也会被活活冻死。
“妈的,真是个祖宗。”林渊低声咒骂了一句,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但还算平稳。他不敢耽搁,立刻将她平放,解开她湿透的外衣,然后用尽力气,一下一下地按压她的胸口。
“噗……”几口河水从杨爱口中涌出,她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眼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有了一丝苏醒的迹象。
林渊不敢停,继续按压,直到她不再吐水,才停了下来。
接下来是取暖。
他摸了摸怀里,火折子早就被水泡得不成样子。放眼望去,四周尽是湿漉漉的泥地和芦苇,连一根干燥的柴火都找不到。
生火,是没指望了。
林渊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果决。他快速脱下自己身上同样湿透的上衣,拧干水分,然后将抖得像筛糠一样的杨爱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少女的身体纤弱而柔软,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的冰冷和颤抖。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混杂着河水的腥气,钻入林渊的鼻腔。
林渊的心中没有半点旖旎。他现在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在想方设法保住一棵快要冻死的珍稀秧苗。这棵秧苗,关系到他未来的收成,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
“喂,醒醒。”他拍了拍杨爱的脸颊,“别睡过去,睡过去就真见不到你娘了。”
杨爱的眼皮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她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一片茫然,倒映着林渊在黑暗中轮廓分明的脸。
“冷……”她翕动着发紫的嘴唇,吐出一个字。
“知道冷就对了,冷说明还活着。”林渊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想活命,就自己使劲搓搓手脚,别跟个死人一样等着我来救。”
他的话语粗暴而直接,没有半分怜香惜玉。
可就是这样粗暴的话,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杨爱脑中那片混沌的绝望。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想起了他杀人时的冷静,想起了他跳崖时的疯狂,想起了他此刻抱着自己,用体温为她续命的举动。
这个男人,是个疯子,是个恶人。
可他,似乎真的在努力让她活下去。
杨爱不再说话,只是顺从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始尝试着活动自己已经僵硬的手指。
夜,越来越深。
河水在身后奔流不息,像是永不停歇的悲歌。林中的风声,如同鬼魅的低语。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在绝境的河岸上,与死神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拔河。
林渊的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失血、力竭、寒冷,同样在侵蚀着他的身体。他必须保持清醒,一旦他睡过去,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精神一振。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这片河滩虽然暂时安全,但天亮之后,东厂的人一定会沿着河流搜索。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就在这时,他紧绷的神经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响。
“沙沙……”
那声音很轻,来自不远处那片茂密的芦苇荡。
不是风声,更不是水声。那是一种……某种东西在芦苇丛中移动时,摩擦叶片发出的声音。
林渊的身体瞬间僵住,抱着杨爱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他的目光如刀,死死地盯住了那片在夜色中不断摇曳的芦`苇荡。
杨爱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沙沙……哗啦……”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那东西似乎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正径直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走来。
是东厂的追兵?
不对。东厂的人行动,绝不会如此拖沓和笨拙。
是野兽?
有可能。这荒郊野岭,有几头狼或者野猪,再正常不过。
林渊的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腰间。那柄杀过人的绣春刀,刀柄冰冷,却让他感到一丝心安。
他将杨爱轻轻推向身后,自己则半跪起身,像一头准备发动攻击的猎豹,压低了身体,肌肉紧绷,死死盯着声音的来源。
终于,那片芦苇被分开了。
一个黑乎乎的、浑身滴着水、散发着浓重淤泥气味的人影,踉踉跄跄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人影似乎也看到了他们,身体猛地一顿,然后,他抬起头,借着微弱的星光,露出了一张满是泥污、惊魂未定的脸。
“渊……渊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虚弱无比的呼唤,在寂静的河滩上响起。
是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