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秘矿的消息,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苏喆坐卧难安。这秘密太重,重到足以压垮一位得宠的皇子,也重到可能将他这个揭密者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不能急,更不能错。
首先,他需要确凿的证据。沈墨的网络虽然初具规模,但触及工部内部和皇子亲兵把守的矿区核心,还是力有未逮。盲目深挖,极易打草惊蛇。
苏喆沉吟良久,对沈墨下达了新的指令:“暂停对矿区内部的直接探查,转向外围。重点查清三方面:第一,那个胡商的来历、背景,以及他如今的下落;第二,西山别院工程物料的具体采购清单,尤其是大量购入的特殊材料;第三,近期是否有不明身份的精干工匠被招募至西山区域。”
他转换了思路,既然无法直接拿到矿样或进入地下库房,那就从侧面印证。胡商是技术核心,物料清单能反映地下工程的规模与性质,特殊工匠的动向则是佐证。这些信息相对分散,不易引起警惕,拼凑起来却能形成强大的证据链。
沈墨领命而去,暗网再次悄然运转。
与此同时,苏喆也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处置这个惊天秘密。直接禀报皇帝?他一个“久病静养”的皇子,如何解释消息来源?即便皇帝信了,彻查下去,他苏喆必然暴露在聚光灯下,成为三皇子的死敌,甚至可能引来皇后更深的忌惮。得不偿失。
交给四皇子?这似乎是最顺理成章的选择。四皇子既有能力利用这个把柄打击政敌,也有动机这么做。但苏喆内心深处有一丝抗拒。一旦交出,主动权便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四皇子会如何运用这个把柄?是雷霆一击彻底扳倒三皇子,还是作为谈判筹码进行利益交换?无论哪种,他苏喆都只是幕后一个提供了武器的无名小卒,最大的果实将被四皇子摘取。
他需要更巧妙的方式,既要让这个把柄发挥最大效用,又要尽可能隐藏自己,甚至……从中为自己谋取一些实实在在的利益。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缓缓流逝。流泉庄被初冬的寒意笼罩,温泉的热气蒸腾得更加明显。苏喆依旧每日“静养”,但抚琴时,那看似杂乱的音符里,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期间,四皇子那边通过琴谱密码传来消息,北疆局势因与黑鹰部的合作而持续好转,他在朝中声望日隆,隐然已有了超越三皇子的势头。字里行间,透着志得意满。他也再次关切地询问苏喆在庄中是否安好,暗示只要他继续“静养”,荣华富贵少不了他的。
苏喆的回信则一如既往的谦卑和“安分”,表示庄中一切安好,感谢四皇兄挂念,并对北疆捷报表示欢欣鼓舞。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进一步暴露弱点,也等待着自己手中的箭镞打磨得更加锋利。
终于,在冬雪彻底覆盖西山时,沈墨带来了新的进展。
“殿下,查到了!”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那胡商名为阿卜杜勒,来自西域,并非寻常商贾,早年曾在前朝工部做过顾问,极擅矿物辨识与冶炼。三皇子是通过一个西域香料商人结识的他,目前此人就住在西山别院工地附近的一处隐秘院落,由三皇子亲兵看守,等闲人不得靠近。”
“西山别院的物料采购清单,属下通过多层关系,拿到了部分副本。其中除了常规的木石,还大量购入了用于加固地下结构的精铁、防潮的桐油、以及……数量惊人的通风管道构件。这绝非普通别院地下库房所需,更像是一座……大型工坊或者秘密武库的基础!”
“另外,近期京畿一带确实有十几名擅长石工、铁匠和地下构筑的工匠被高薪聘走,行踪不明,家人也只知是去了西山‘修皇家园林’。”
胡商、特殊物料、失踪工匠……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惊人的结论——三皇子确实在以修建别院为名,秘密构筑一座地下工坊或武库,而其核心,很可能就是私采的那种特殊矿产!
证据链已经足够坚实!
苏喆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头脑格外清醒。是时候了。
但他依然不打算直接出面,也不打算将全部底牌交给四皇子。
他再次铺开纸张,提笔蘸墨。这一次,他写的不是琴谱,而是一封匿名信。信的内容极其简短,只用左手写了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西山南麓,祈年别院,地下非库乃坊。矿非煤,匠失踪,胡商坐镇。三殿下所欲何为?”
他没有提及任何具体证据,只是抛出了最核心的疑问。这封信的目的,不是提供定罪证据,而是投石问路,引发最高层的怀疑和调查。只要皇帝或者足够分量的监察机构(比如都察院)因此对西山产生疑心,后续的调查自然会顺藤摸瓜,找到沈墨已经掌握的那些证据。
这封信,他也不会通过四皇子的渠道传递。
“沈墨,”苏喆将封好的信递给他,“找一个绝对可靠、与各方都无牵扯的生面孔,将这封信,投进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大人家门前的匿名信箱。”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纲,是朝中有名的铁面御史,刚正不阿,不涉党争,且对皇子们并无偏袒。将信投给他,既能引起重视,又最大程度避免了消息来源被追溯到自己或四皇子头上。
“属下明白!”沈墨郑重接过信,如同接过一道雷霆。
信送出去了。
苏喆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庄园。他知道,一颗足以引爆朝堂的惊雷,已经被他悄然掷出。
接下来,就是等待雷声炸响,以及思考,如何在这雷声之中,为自己谋取那一片立足之地,乃至……更多。
他轻轻抚过窗棂上的积雪,指尖传来刺骨的冰凉,但他的眼神,却比这冰雪更加寒冷,也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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