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暗香。
自打有记忆起,我就住在终年飘雪的寒松峰上。
王佑平说,我是冬日里来的,所以他为我取名“暗香”——
取自寒松傲雪,暗香浮动之意。
可后来我知道,他在骗我。
因为寒松峰从来没有四季,只有永恒的寒冬。
我自小就顽劣,爬树、掏鸟窝、往王佑平的茶里撒雪粉……
王佑平气得头发都翘起来,却从不肯真正罚我。
“你这丫头,真……真是块顽石!”
他总是这样叹气,手指点着我的额头,眼里却藏着我看不懂的复杂。
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信了——
或许我真的是颗石头吧。
一颗不知从哪滚来,被他随手捡回的石头。
寒松峰上只有雪。
白茫茫的,冷冰冰的,铺天盖地的白。
所以我在寒松峰上唯一能见到的色彩,就是山上那些倔强的红梅。
我时常趴在窗边看它,看它的花苞怎样在风雪里颤颤巍巍地撑开,又怎样傲然地不肯凋零。
于是某一日,我忽然对身上的白色弟子服生出极度的厌恶。
“我不要穿这个!”
我站在雪地里,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撕得东一道西一道。
王佑平闻声赶来时,我正揪着一条破布带转圈,雪粉扑簌簌地沾在发梢上。
“王佑平!我要穿那个颜色的!!”我踮起脚,指着不远处的红梅。
王佑平那张清俊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他揉了揉眉心:
“你这丫头,说过多少遍了,要叫师尊。”
“不听!不听!我不要听你说话!”
我捂着耳朵在雪地里打滚,滚得雪粒钻进了衣领,冻得一个激灵,又不服输地继续滚。
王佑平叹了口气。
第二日,我房门外多了一件新制的弟子服——依旧是白的,但衣襟和袖口,却细细绣上了红梅的纹路。
再后来——
王佑平下山了。
他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匹朱砂染就的布料,红的像后山的梅,红的像……
我梦里那片灼眼的火。
“给你。”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没有再提“师尊”一词,没有训诫,只是命人连夜为我赶制了几身红衣。
那是我第一次拥有真正的颜色。
我披着红裳在雪地里奔跑,像一团跳动的火。
惊得素影扑棱着翅膀躲我。
“我要拔光你的毛!”我追着它大笑。
王佑平站在廊下看我胡闹,眼里映着雪与红衣,竟恍惚露出笑意。
那段日子,寒松峰只有我和他。
我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直到他开始强迫我学那些晦涩的功法。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我趴在案上,把书页折成纸鹤,趁他转身时一把扔出窗外!
“我才不要学这些!”
雪很快掩埋了那些文字,我赤脚跑出去,拽他的袖子:“王佑平,你陪我玩嘛!”
他低头看我,忽然叹了口气。
那叹息太重了,重得像是从很多年前跋涉而来——
“柳暗香。”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
“你总有一天……是要长大的。”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裹着寒松峰终年不散的雪气。
“为什么?”我仰着脸看他,手指还揪着他的袖子。
“等我长大了,那时候的你,不会陪着我吗?”
王佑平突然僵住了。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仿佛透过我,看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影子。
风雪掠过他的眉梢,留下片刻的寂静。
……他没有回答。
某日,他又给了我一本书。
书封是玄色的,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
“这是宗主所修的无情道。”他垂眸道,“你若不愿学心法,便试试这个。”
我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字迹,刻满绝情断欲的箴言。
无趣。
我趁他不注意,我把那本书塞进了床底的暗格里,便再也没碰过。
“书呢?”几日后他问我。
“弄丢啦。”我晃着腿,眼睛也不眨。
王佑平静静看了我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
可当夜我醒来时,却看见他站在我房中,手中正捧着那本书——
月光穿过窗棂,照亮了他指尖细微的颤抖。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提过让我修道的事。
后来,我长大了些。
寒松峰上终于有了新弟子,山道间有了脚步声,院落里有了谈笑声。
我原以为——
他们总是来陪我玩的吧。
可那些穿着素白弟子服的少年少女们,手里捧的是宗门典籍,口中念的是清规戒律。
没有一个人看向我。
王佑平变得更忙了,他站在讲经台上授课,伏在书案前批阅卷宗。
甚至连素影都整日跟在他身后,白羽掠过雪地,再不肯为我停留一步。
我蹲在学舍的窗棂上,冲里面掷雪球。
“看这边!”
雪团砸翻了墨砚,弟子们惊呼着躲开,王佑平抬头望来,眉头深锁。
后来,他不再允许我进课堂了。
我站在寒松峰巅,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在风中消散。
“为什么就剩我自己了?”
没有人回答。
只有雪落下的簌簌声。
深夜里,我翻出了那本王佑平给我的,被尘封已久的《太上忘情录》。
可那书上写的尽是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字里行间刻满了冷冰冰的规矩,仿佛在教人如何一点一点抹去自己的心声。
——我不喜欢。
于是我翻出了纸笔,趴在案前,蘸着墨,一笔一画地照着那本书……改写。
它说“太上忘情”,我便偏要写“红尘可醉”;
它道“舍欲断念”,我硬是添上“纵意长歌”。
歪歪扭扭的字迹爬满纸页,有时墨渍晕开一片,我便随手画只飞鸟盖住。
这一写,竟是数月。
烛火彻夜不灭,映得窗纸上人影摇曳。
王佑平偶尔路过门前,总会驻足片刻——他大概以为我终于“转了性”,肯乖乖钻研道法。
……可他错了。
最后一夜,我咬破手指,在封面郑重其事地抹上一行血字: “此法名为逍遥游。”
这便是属于我自己的道。
(白重九:这……这……我所选的功法竟然是“我”自己留下来的?!)
(白重九:天呐!!难不成我果然是天才!!)
(白重九掏出小铜镜开始欣赏自己。)
(白重九:品鉴中jpg.)
(白崇音\/柳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