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废墟的死寂,被终端扫描时发出的微弱嗡鸣与夜枭压抑的、因高烧和剧痛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所打破。李琟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那铅灰色巨大造物的数据分析中,试图从它那古老而诡异的能量脉冲里,剥离出可能对抗“黛”的蛛丝马迹。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燃烧。
突然,夜枭一直紧握在手的、处于静默模式下的能量步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卡榫滑动声。这不是故障,而是她设置的最高级别的战术预警——有东西,或者说有人,触发了她在来时路径上布设的、比发丝还细的震动感应线!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夜枭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因伤痛而略显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如初。她不顾左臂撕裂般的剧痛,以一个近乎本能的反关节动作翻滚到最近的掩体——半截倒塌的金属支架后方,步枪枪口死死锁定他们来时的那个管道破口。整套动作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无声无息,只有额角瞬间渗出的冷汗暴露了她此刻承受的巨大痛苦。
李琟的反应慢了一瞬,但也立刻熄灭手电,身体紧贴冰冷的岩壁,高周波匕首滑入掌心,终端屏幕瞬间切换到被动侦测模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逼近悬崖边的愤怒与不甘——难道连这最后的喘息之地,也要被剥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管道破口处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线,也没有脚步声。但李琟终端上的被动声纹探测器,却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微弱、仿佛融入背景噪音的、规律而绵长的呼吸声。来人是个潜行的高手,而且……似乎只有一个人?
就在这紧绷的弦即将断裂之际,一个低沉、略带沙哑,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男声,从破口方向的黑暗中传来,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
“不错的警戒心,‘夜枭’。可惜,血腥味和肾上腺素的味道,在这地方,比灯塔还显眼。”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他不仅道破了夜枭的代号,更精准地点出了他们此刻最致命的弱点——伤势与行踪的暴露。
夜枭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但没有回应,枪口纹丝不动。
李琟深吸一口气,知道隐藏已无意义。他沉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激起轻微回响:“你是谁?”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随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一个和你们一样,被‘秩序之刃’和‘清道夫’追得无处可逃的……倒霉蛋。你们可以叫我‘军刀’。”
随着话音,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管道破口的阴影中缓缓显出身形。他同样穿着基地的制式作战服,但明显经过大量非标改造,更加贴身且突出了关节的灵活性。作战服上有几处明显的、被能量武器灼烧和利刃撕裂后粗糙修补的痕迹,风尘仆仆。他脸上覆盖着半覆盖式的战术面甲,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巴和一双在幽暗环境中闪烁着冷静光芒的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在身后的那对可组合式高周波双刃,简洁、高效,充满了纯粹的杀戮美学,与他“军刀”的代号相得益彰。
他没有持武器,双手摊开,展示着并无立即攻击的意图,但整个人的姿态却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能爆发出致命的攻击。
“‘军刀’?”夜枭的声音从掩体后冷冷传来,“伊万诺夫直属快速反应部队的尖刀,三年前‘棱镜’行动的唯一幸存者……我记得你的档案。你不是应该在最前线,为‘黛’清除一切不稳定因素吗?”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显然知晓此人来历,且将其归于敌对阵营。
军刀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轻笑:“那是以前。当你发现你效忠的系统,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最大‘不稳定因素’时,忠诚就成了最可笑的殉葬品。”他的目光扫过夜枭藏身的掩体,又落在紧握匕首的李琟身上,“我观察你们很久了。从你们巧妙地把伊万诺夫和他的‘影子朋友’耍得团团转开始。索科洛夫的数据,拿到了?”
最后一句,是赤裸裸的试探,也是他现身的目的。
李琟心中警铃大作。此人身份敏感,意图不明,话语真假难辨。“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他反问,脑中飞速检索着关于“军刀”和“棱镜”行动的任何信息碎片,但那属于高度机密,索科洛夫的数据库中只有零星提及,语焉不详。
“凭这个。”军刀似乎早有准备,他用两根手指,从大腿侧袋中夹出一个小巧的、已经损毁的金属元件,轻轻扔到双方之间的空地上。那元件表面焦黑,还残留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能量痕迹。“这是‘清道夫’核心的碎片,我亲手拆的。就在六个标准时前,它们差点把我堵死在第三通风主控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废墟,最后落在那脉动的铅灰色造物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而且,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或者说,你们应该找什么。不是怎么逃出去——那几乎不可能——而是怎么从内部,给这个腐烂的系统来一记狠的。”
“我知道‘黛’的早期寄生实验记录藏在哪儿,我知道‘日晖计划’启动初期,那些被刻意抹去的、关于地脉‘排异反应’的研究数据被归档在哪个‘已销毁’的数据库角落里。甚至……”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知道这个老古董的来历。”
他的最后一句话,如同重锤,敲在了李琟的心上。这个古老造物,果然是关键!
“你的目的?”夜枭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枪口微微下垂了半寸。
“活下去。”军刀的回答简单直接,“并且,让那个把我当成用完即弃的棋子,还把我整个小队填进了‘棱镜’那个无底洞的‘东西’,付出代价。”他的语气平静,但其中蕴含的、被理智强行压抑的恨意与怒火,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冲击力。
李琟快速权衡着。军刀的出现太过突兀,其言辞无法完全证实。这很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旨在获取他们手中的数据,或者套取关于陈垣的情报。但与虎谋皮,有时也是绝境中唯一的选择。军刀透露的信息,尤其是关于这个古老造物和早期研究数据的情报,价值无可估量。而且,一个熟悉“秩序之刃”作战模式、战斗力强悍的叛逃者,其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助力。
“《孙子兵法·九变篇》有云:‘衢地合交’。”李琟缓缓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军刀,“意为在四通八达、兵家必争之地,要重视与诸侯的结交。如今我们身陷这‘衢地’,强敌环伺……或许,合交是唯一生机。”
他向前一步,不再完全隐藏自己:“数据,我们确实拿到了关键部分。但我们需要更多,尤其是你提到的早期研究数据和关于这个‘遗物’的信息。我们可以共享情报,有限度地合作。但有一个条件——”他指向状态极差的夜枭,“你需要提供你身上可能携带的、有效的医疗资源,并且,在找到确凿的、能打击‘黛’的方法之前,我们三方,互为犄角,共同进退。”
这是摊牌,也是试探。
军刀的目光在李琟和夜枭之间逡巡片刻,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从战术腰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标签显示为高效抗感染纳米剂和生物刺激凝胶的医疗包,扔了过去。
“成交。”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记住,这联盟比玻璃还脆。任何一方有异动,结果都是……一起完蛋。”
危情联盟,在这绝望的废墟中,于互不信任的刀刃上,艰难地建立起来。希望与危险,从未如此紧密地交织。
(结尾)
绝境逢生亦逢魔,刀刃之上结盟约。叛逃的利刃携带着禁忌的知识与刻骨的仇恨加入战局,希望的微光与背叛的阴影同时笼罩废墟。在这脆弱的三角关系中,通往真相与生存的道路,注定以猜疑与鲜血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