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日头晒得土地发烫,八岁的明殊像只灵活的泥鳅。亲娘柳女士试图抓住他洗脸,她一骨碌,反身从魔掌下溜走,嘴里还叼着半块麦饼。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半旧的靛蓝色短褐,手肘处磨得发白,是周养娘用父亲寄回的土布新缝的,没几天就被他穿烂了。
裤子是耐磨的土布,膝盖处被祖母细心地打了两个对称的补丁
她三下两下爬上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掏出一个磨得光滑的木哨,鼓足气一吹。
“哔——哔哔——”
清脆的哨音激荡开,不一会儿,七八个光着脚丫,皮肤黝黑的孩子从各个巷口钻了出来,聚拢到树下。
他们是明殊的【亲卫军】,成员包括她六岁的弟弟顾珏,五岁的大妹顾瑾,以及邻居家的几个小子丫头。几个半大孩子,往那里一站就是兵。
“将军,今天咱们打哪儿?”
一个挂着鼻涕的胖小子瓮声瓮气地问,他是村头刘叔的儿子。
明殊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神秘地打开。
里面是父亲上次托人捎回来的,用粗盐和香料腌过的肉干,硬得像柴。在这个小村庄,却是了不得的零嘴,他掰成小块,分给眼巴巴的部下们。
“看见那座土山没?”明殊指着晒谷场边堆起的草料垛上,有几只走地鸡,意气风发道:
“斥候来报,敌军,已占领高地。二狗子,你带两个人从左翼包抄。小珏,你带弓箭手,在右翼埋伏。听我号令,一齐冲锋!”
孩子们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立刻按吩咐行动起来。顾珏也领命,带着拿着弹弓的弟弟妹妹们,直奔草料垛右边趴下。
明殊则猫着腰,借助柴垛的掩护,嚼着肉干,向草料垛迂回。
她一个手势,孩子们如狼似虎地扑了出去,惊得鸡群四处飞窜,扬起一片尘土和羽毛。
明殊大笑,在混乱中,仿佛自己又成了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日头偏西时,明殊一手拎一只老母鸡,一手拉着弟弟顾珏,身后跟着一群嘻嘻哈哈的残兵败将,凯旋般朝家走去。
刚进院门,一股熟悉的炊烟味儿,混合着炖菜的香气就飘了过来。但与此同时,一个带着焦急,和责备的尖锐声音也响了起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又去哪儿野了?”
只见周养娘扎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一眼就瞅见了她手里那只蔫头耷脑的鸡。
“你,你怎么又把王婶家的鸡撵得到处飞?这鸡要是吓得不下蛋了,看我不告诉你阿娘!”
明殊嘿嘿一笑,把鸡往墙角一放,那鸡立刻扑棱着翅膀逃回了鸡圈。
她浑不在意地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说道:“养娘,没撵坏,你看,跑得多快!”
“瞧瞧你这身衣裳,早上刚换的,这才半天功夫!你阿娘身子不舒服,在屋里歇着,你就不能让她省点心?”
这时,一个温和些的声音从正屋门口传来:“琰儿回来了?快带弟弟妹妹们去洗洗手脸,准备吃饭了。”
是吴小娘,她正端着盆水出来,笑着打了个圆场。
“多谢阿姨,我正想洗洗呢!”
不同于周养娘,是从照顾孩子的娘子,后来才成了主君的妾室。吴小娘是实打实被纳进顾家的,性格也是被教导过的,温柔似水。
明殊很容易在她这里蒙混过关,拉着阿珏去洗灰尘,冰凉的水扑在脸上,顿时清爽了不少。
堂屋里,饭菜已经摆上。主食是一大盆粟米饭,中间是一钵炖兔肉,用的是明殊平时打回来的,旁边有一碟拌青菜。
最扎眼的,是桌子中央那一小碗切得薄薄的,深红色的腊肉。这显然是父亲上次捎回来的高级物资,平时舍不得吃。
祖母顾老夫人已经坐在了上首的主位,她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她看着满头水珠,脸蛋红扑扑的孙儿们,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意。
“玩够了?疯得这一头汗。”
周养娘跟了进来,还在念叨:“老夫人,您得说说琰哥儿,又带着弟妹们去撵鸡,那新衣裳……”
祖母摆了摆手,打断了周姨娘的话:
“罢了罢了,男娃子,这个年纪不疯跑,难道圈在屋里当闺女养?衣服脏了洗洗便是,琰儿,过来坐。”
明殊立刻笑嘻嘻地凑到祖母身边的座位坐下,一家人开始吃饭。顾老夫人先动了筷子,夹起最大一块腊肉,自然而然地放到了明殊的碗里。
然后又给眼巴巴望着的顾珏也夹了一片,接着,她才示意柳娘子、周养娘、吴小娘和两个女孩动筷。
孩子们继续都盯着那碗腊肉,但谁也不敢多夹,只有在祖母示意时,才小心地夹一小片,能就着吃下大半碗饭。
柳清漪脸色有些苍白,吃得不多,偶尔轻声咳嗽一下。她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眼神里是温柔的责备和藏不住的爱怜。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明殊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地应着,手上却不含糊。直接给祖母,母亲,两个妾室和弟弟妹妹,每个人碗里都放上几块腊肉。
“都吃呗,反正我们家不缺肉,耶耶送来的多,大家可劲吃。”
他发了话,老夫人也不阻止,包括母亲柳夫人在内,大家都默认他这个男丁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