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云梦泽,龙气如潮汐般漫过水面,每一道波纹都泛着剔透的金芒。枯萎的荷叶舒展如初,叶脉上滚动的水珠折射着月光,映得水面像铺满了碎钻。水鸟成群结队地归来,白鹭的翅尖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将方才的混沌气息涤荡得干干净净。
叶妄蹲在祭坛的废墟旁,指尖捏着那枚断裂的脊椎骨碎片。碎片上的黑痂硬如顽石,指甲刮过的地方,露出内里灰败的质地,隐约能看到细密如蛛网的纹路——那纹路扭曲缠绕,与九域秘典中记载的“蚀骨狱”狱纹几乎不差分毫。
“这气息……”他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猜想被印证的震动,“太像了。蚀骨狱的记载里说,那里的一切都会被‘蚀力’浸透,骨头会变成这种灰败色,碰一下就能让人魂识受损。”
阿箬凑近,洛书龟甲自发悬浮到碎片上方,青光如水般漫过碎片表面。龟甲上的纹路突然剧烈闪烁,像是遇到了极危险的东西,“确实是蚀骨狱的气息。而且……这骨殖里还混着‘狱火’的余温,说明炼制它的人,离蚀骨狱核心很近。”
叶妄将碎片小心翼翼地收入玉盒,玉盒接触到碎片的瞬间,表层浮现出一层白霜——那是玉石在抵抗蚀力的表现。“九域典籍里说,蚀骨狱是‘天规之外’的地方,连天帝都不能轻易踏足。那里关押的,都是被剥夺了神格、甚至连名字都被从史册里抹去的存在。”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据说,被关在最深处的那位,曾是与创世神并肩的存在。”
阿箬的脸色凝重起来:“你是说……他们的‘新主’,可能是从蚀骨狱里出来的?”
“不然怎么解释这蚀骨狱的气息?怎么解释他能调动刑天的骨殖?”叶妄站起身,望向西域的方向,“而且你看,地脉图上昆仑余脉的节点,亮得比之前两处都急。”
地脉图上,代表昆仑余脉的红点正急促地闪烁,红光中夹杂着一缕极细的灰线——那是蚀力侵蚀地脉的征兆。比淮河、云梦泽的异动都要暴烈,仿佛有人在那边刻意加速,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他在赶时间。”阿箬指尖点向地图上的昆仑余脉,“这里是地脉龙棺的龙尾,连接着西域所有的雪山融水。一旦被蚀力污染,下游的江河都会变成毒水,无数生灵……”
话未说完,叶妄掌心的棺纹突然烫得惊人,像是被火烙过。他猛地抬头,天边有一道黑影掠过,速度快得几乎要撕裂夜色——正是那只一路跟着他们的黑鸦。但这一次,它没有盘旋试探,而是径直朝着西域方向疾飞,翅膀拍打的频率快得异常,像是在传递某种紧急信号。
“他在催我们。”叶妄眼神一凛,“故意暴露行踪,引我们去昆仑。”
“那去不去?”阿箬问。
“为什么不去?”叶妄冷笑一声,指尖在地图上重重一点,“他越是急着让我们去,越说明昆仑余脉的阵法是关键。而且,我倒要看看,蚀骨狱的‘狱卒’,究竟有几分能耐。”
两日后,西域戈壁的风裹着砂砾,打在脸上生疼。昆仑余脉的山影在暮色中绵延起伏,像一头蛰伏的灰色巨兽。山脚下本该是水草丰美的绿洲,此刻却成了一片焦土,龟裂的地面上,几株枯死的胡杨歪歪扭扭地立着,树干被刻满了扭曲的符文——那些符文与叶妄手中的脊椎骨碎片上的纹路如出一辙,只是更大、更密集,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轮廓。
“是‘缚灵阵’。”阿箬的声音带着寒意,她指着阵法中央的凹陷,那里残留着暗红的印记,形状像是一个蜷缩的人形,“他们用活人当阵眼,抽取精血来催动阵法,这是蚀骨狱的禁术,早就被九域列为禁忌了。”
叶妄蹲下身,指尖拂过焦土上的符文。指尖触及的地方,符文竟微微发亮,散发出阴冷的气息,顺着指尖往他手臂上爬。他立刻催动棺纹之力,金光一闪,将那气息逼退,“这阵法不仅在抽地脉之力,还在……召唤什么。”
话音刚落,焦土突然震动起来。无数只枯瘦的手从地里破土而出,紧接着,一具具干尸爬了出来。这些干尸皮肤干瘪如纸,紧紧贴在骨头上,眼眶里燃烧着幽绿的鬼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它们身上的衣物早已朽烂,但裸露的骨头上,都刻着与符文相同的纹路。
“是骨奴。”阿箬迅速后退,洛书龟甲悬浮在她身前,青光形成一道屏障,“蚀骨狱用罪人的骸骨炼制的傀儡,刀砍不死,火烧不灭。”
叶妄挥动地脉凿,金光劈在一具骨奴身上,干尸瞬间被劈成两半。但落地的碎块却像有生命般,蠕动着想要重新拼合。
“果然杀不尽。”叶妄眼神一沉,“阿箬,找阵眼!这些骨奴是阵法催生的,毁了阵眼就能让它们失去力量。”
阿箬点头,洛书龟甲的青光突然变得极亮,顺着地脉蔓延开去,像一张大网在搜寻。“在胡杨林后面!那里的蚀力最强!”
两人朝着胡杨林冲去,骨奴们嘶吼着围上来。叶妄在前开路,地脉凿的金光不断劈砍,暂时逼退骨奴;阿箬在后掩护,青光组成的锁链缠住追来的骨奴,为他争取时间。
就在这时,绿洲深处传来一阵低笑。一个身披玄色长袍的人影缓步走出,袍角绣着繁复的银纹,那些银纹在月光下闪烁,组成的图案赫然是蚀骨狱的狱徽——一个由骨头和锁链缠绕而成的圆环。此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藏在面具阴影里、闪烁着寒光的眼睛。
“归墟棺主,果然有些本事。”来人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他指尖把玩着一枚骨哨,骨哨的形状像一截弯曲的肋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阵眼,比那些废物狱卒强多了。”
“你是蚀骨狱的人。”叶妄停下脚步,地脉凿直指对方,“这些骨奴,是你炼制的?”
“算是吧。”玄袍人轻描淡写地说,“用了些‘边角料’罢了。倒是你,”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能看透骨奴的弱点,看来归墟棺主的‘棺纹’,比传说中更特殊。”
叶妄没有接话,只是催动棺纹之力。金光从他掌心爆发,顺着地脉蔓延,这一次,金光没有攻击骨奴,而是像水流般渗透进焦土,顺着符文的纹路游走——他在借地脉之力,反向追踪阵法的能量流向。
很快,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阵眼不在胡杨林,在地下。”
玄袍人面具后的眼睛似乎眯了一下:“哦?有点意思。”
叶妄猛地将地脉凿插入地面,金光顺着凿身涌入地下。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焦土中央炸开一个大坑,坑底露出一块黑色的晶石,晶石上插着数根骨头,每根骨头上都绑着一缕头发——那是阵眼的核心,用活人的头发和骨头炼制的“缚灵石”。
骨奴们的动作突然变得迟缓,身上的符文光芒黯淡下去。
“不错嘛。”玄袍人非但不慌,反而鼓起了掌,“可惜,太晚了。”
他将骨哨凑到唇边,尖锐的哨声刺破夜空。山顶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像是有巨物在撕裂山体。叶妄和阿箬抬头望去,只见昆仑余脉的山顶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缝隙中涌出浓稠的黑雾,黑雾所过之处,连月光都被吞噬,山岩迅速变得灰败,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
“那是……”阿箬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蚀骨狱的裂缝!他们在用法阵强行连接蚀骨狱和这里的地脉!”
“聪明。”玄袍人笑得低沉,“昆仑余脉连接着九域的地脉根系,只要裂缝扩大,蚀力就能顺着地脉蔓延,用不了多久,整个九域都会变成蚀骨狱的一部分。”
叶妄死死盯着那道裂缝,裂缝中隐约能看到无数扭曲的影子在蠕动,像是被关押的魂灵。一股比刑天的混沌阴冷百倍、比蚀骨狱气息绝望千倍的威压从裂缝中传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们的狱主,到底是谁?”叶妄一字一顿地问,掌心的棺纹烫得像要烧起来。
玄袍人缓缓摘下面具。面具下的脸,一半覆盖着灰败的皮肤,像是被蚀力侵蚀的模样,另一半却完好无损,只是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没有丝毫瞳孔。
“等裂缝完全打开,你自然会知道。”他的目光扫过叶妄和阿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可以猜猜——九域典籍里那个被抹去的名字,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化作黑烟消散,骨奴和缚灵阵也随之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道漆黑的裂缝,还在山顶缓慢扩大,黑雾不断涌出,侵蚀着昆仑余脉的山体。
叶妄站在焦土上,握紧了拳头。方才玄袍人摘下面具的瞬间,他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气息——那气息与创世神留下的遗迹中残存的气息,竟有几分相似。
一个禁忌的名字,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那是九域创世之初便存在的古老存在,是与创世神一同开辟天地的伙伴,却因贪求混沌与秩序的本源之力而堕入黑暗,被封印于蚀骨狱最深处,连名字都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忌——
“熵。”
叶妄低声念出这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话音落下的瞬间,掌心的棺纹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光,直冲天际,与昆仑余脉的地脉之力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阿箬握住他的手,洛书龟甲的青光与金光交织,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暂时挡住了黑雾的蔓延。“不管他是谁,我们都能阻止。”
叶妄点头,望向东方。地脉图上,东岳泰山的节点已经亮起红光,比昆仑余脉的光芒更刺眼。
熵也好,蚀骨狱也罢,这场风暴既然已经掀起,他就绝不会退缩。毕竟,有些禁忌,就是用来打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