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张记录着死亡计算的草图投入火盆后,我们没有在原地过多停留。
魏延带来的羽林卫,迅速与林锋的龙影卫完成了整编。有了这支生力军的加入,我们的队伍扩充至近四百人,声势壮大了不少。
但最显着的变化,并非来自人数。
而是一种氛围。
魏延,这位太子殿下心腹中的心腹,殿前司最锐利的尖刀,如今在我面前,彻底收敛了他那身如铁的煞气与傲骨。他不再与我并驾齐驱,而是自觉地落后我半个马身,那姿态,不像是一位前来接应的盟友,更像是一个最忠诚的、随时准备为我挡下所有明枪暗箭的扈从。
林锋和他的龙影卫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光芒,让我甚至有些不自在。
我用一面镜子,将天上的月光化为杀人利刃。
这件事,在魏延和林锋的刻意封锁下,没有在队伍里公开流传。但那种亲眼见证“神迹”的震撼,却像一种无声的瘟疫,感染了每一个人。
他们不再窃窃私语地讨论我,而是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默,执行着我的每一个命令。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我们踏上了前往边关的最后一段旅程。
出乎意料的是,前方的路途,变得异常的平静。
平静得就如同一潭死水。
靖王布下的、星罗棋布的眼线,仿佛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我们一路行来,再没有遇到任何斥候的窥探,更没有遭遇哪怕一次小规模的袭扰。
这绝非靖王已经放弃的信号。
更像是一头猛兽,在连续两次扑击失利后,暂时缩回了爪牙,将全身的力量,都蓄积在了那致命的第三次扑杀上。
我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前方的最后一座雄城——雁门城,为我张开。
第七日,黄昏。
巍峨的雁门城,那饱经风霜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夕阳的余晖,为它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看起来庄严而肃杀。
这里是靖王经营多年的北方大本营,城中守军、官吏,几乎都是他的人。进入此城,无异于将自己主动送入虎口。
就在我们的队伍,距离城门不足五里的一处官道上,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一支极尽奢华、与这边关萧瑟景象格格不入的仪仗队,从路旁的密林中缓步而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他们手持华盖,高举着绣有“靖”字的王旗,数十名侍女手捧香炉,青烟袅袅。为首的,是一名身穿锦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管家,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标准化的微笑。
“哒、哒、哒……”
魏延和林锋的反应,快如闪电。几乎是在仪仗队出现的第一时间,他们便同时策马,一左一右,将我牢牢护在了中间。身后近四百名精锐,瞬间进入了战备状态,拔刀出鞘的声音,汇成了一片肃杀的金属摩擦声。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那名管家却仿佛视我们这身后的刀山剑林如无物,依旧保持着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他走上前,对着我的方向,深深地躬身一揖。
“老奴乃靖王府总管,李恩。在此恭候秦姑娘多时了。”他的声音,柔和而圆滑,像一块上好的丝绸,“王爷久慕姑娘才名,听闻姑娘路经济州,特命老奴在此迎候,已在城中‘望月楼’备下薄酒,为姑娘接风洗尘,一尽地主之谊。”
鸿门宴。
这三个字,瞬间浮现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魏延脸色铁青,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他上前一步,声如寒铁:“我家姑娘一路劳顿,就不劳王爷费心了。还请管家让开道路,我等要即刻进城休整。”
李恩脸上的笑容不变,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他只是微微侧了侧身,露出了身后仪仗队中,那数百名身穿劲装、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护卫。他们虽然穿着仆从的衣服,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却昭示着他们真实的身份。
“魏统领言重了。”李恩的语气依旧恭敬,但话语里的分量,却重了千斤,“王爷只是爱才心切,想与秦姑娘见上一面,消除一些……不必要的误会。王爷说了,秦姑娘乃是贵客,若是不肯赏光,便是看不起他。这要是传了出去,倒显得我经济州,没有待客之道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言语间的不容拒绝,化作了沉重的威压,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去,是刀山火海。
不去,他们恐怕会当场撕破脸皮,在这城外,与我们做过一场。
魏延与林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他们已经做好了血战的准备,哪怕拼光最后一人,也绝不会让我落入靖王手中。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我却轻轻一笑,打破了僵局。
“既然是靖王爷的美意,我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魏延和林锋,同时回过头,震惊地看着我。
“姑娘,不可!”
“这是陷阱!”
我冲他们安抚地摇了摇头,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位王府总管。我从马鞍旁的皮囊里,取出了那份制作精美的、烫金的请帖,在指尖把玩着。
“请帖,我收下了。”我微笑着说道,“不过,赴宴之前,还请李总管稍候片刻。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一份薄礼,想请总管代为转呈给靖王爷,以谢他的‘盛情’。”
李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谦恭的模样:“姑娘客气了,不知是何礼物?”
我没有回答,只是对身后的林锋,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林锋,把那个盒子拿来。”
林锋虽然满心疑虑,但出于对我的绝对信服,还是立刻策马返回,片刻之后,取来了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看起来极为精致的黑漆木盒。
我接过木盒,没有打开,而是直接递给了面前的李恩。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李恩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了。在他看来,这或许是我在重压之下的服软与示好。他双手接过木盒,那熟练的姿态,显然是收礼收惯了的。他甚至还客套了一句:“姑娘太客气了,王爷若是知道……”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出于好奇,也或许是想当场确认一下我的“诚意”,他顺手,打开了木盒的搭扣。
“啪嗒”一声轻响。
盒盖,被掀开了。
李恩脸上的笑容,在看清盒中之物的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下一秒,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尽数褪去,变得比死人还要苍白!
“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惊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木盒是什么索命的凶器。
魏延和林锋也好奇地凑过头来,当他们看清盒中的东西时,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无与伦比的震撼与快意!
那精致的黑漆木盒中,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
盒子的底层,铺着一层细密的、漆黑如墨的粉末。那是“惊雷”在爆炸之后,留下的独特残骸。在靖王的斥候营中,我们缴获了许多这种东西。
而在那层黑色粉末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一枚造型古朴的青铜面具。
面具的眉心处,有一个清晰的、被弩箭贯穿的孔洞。
那正是“暗影阁”四大首领之一,“鬼枭”孟通独有的、代表他身份的……死亡遗物!
整个官道上,鸦雀无声。
之前悠扬的丝竹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风吹过王旗,发出的“猎猎”声。
李恩死死地盯着那个木盒,额头上,冷汗如瀑布般滚落。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再也无法维持那虚伪的笑容,只剩下最原始的、发自肺腑的恐惧。
他当然认得这两样东西!
黑色的粉末,代表着靖王引以为傲的、足以碾压一切正规军的五百精锐斥候,全军覆没。
而那枚青铜面具,则代表着靖王最后的、也是最隐秘的王牌,那位传说中的顶尖刺客,身死道消!
这是一份回礼。
也是一场不见血的、最凌厉的交锋!
我什么都没有说,但这个盒子,已经替我说了所有的话。
你的大军,我用“狼群”战术打垮了。
你的王牌刺客,我用一束月光反杀了。
你引以为傲的两张底牌,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现在,你还想请我赴宴?
你,配吗?
我用最沉默,也最嚣张的方式,在这位王府总管面前,将靖王的面皮,狠狠地撕下,扔在地上,再用脚碾了碾。
“李总管,”我看着他煞白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份回礼,不知靖王爷……可还喜欢?”
李恩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我的声音惊醒。他像是丢掉一块烙铁般,将那木盒“啪”地一声盖上,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里面关着的是催命的恶鬼。
他抬起头,再也不敢看我,只是深深地、恐惧地弯下腰,声音嘶哑而颤抖:
“礼……礼物,老奴……一定带到。恭……恭送秦姑娘入城!”
说完,他抱着盒子,像是见了鬼一样,带着他那群同样面无人色的仪仗队,连滚带爬地、狼狈不堪地向城门方向退去。
那仓皇的背影,与他们来时那盛气凌人的姿态,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一场还未开始的鸿门宴,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目光投向了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雁门城。
我对身旁的魏延和林锋,平静地说道:
“走吧,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