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都要沉重的死寂。
“岭南苏氏……观星阁……”
幕玄辰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风化的岩石,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音,都带着血与恨的铁锈味。
他缓缓地、一寸寸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我,仿佛穿透了这间密室的墙壁,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长信宫那片看似祥和的屋檐上。
那一瞬间,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杀意。
那不是针对某个政敌的杀伐果断,而是对一个玷污了他母亲记忆、愚弄了他十数年、甚至妄图颠覆整个王朝根基的仇寇,最原始、最纯粹的憎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低声嘶吼,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我母妃的死,不是因为她受宠,也不是因为我挡了谁的路。而是因为,她成了‘观星阁’的……试验品!”
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试验品。
多么冰冷,又多么精准的词。
是啊,德贤皇贵...妃,还有现在的我,在那个老妇人的眼中,恐怕都不是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两个恰好能与“天外异象”产生反应的、可供研究与利用的“样本”罢了。
“她不会得逞的。”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源于现代灵魂的、不信鬼神、不畏天命的坚定,“不管是前朝的‘观星阁’,还是现在的太后。他们的秘密,我会亲手,一件件地,全部挖出来!”
我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幕玄辰几近失控的情绪,重新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角落阴影中,那个一直单膝跪地、如同雕塑般的“暗影阁”成员。
“岭南苏氏早已败落,但在京中,必有太后安插的隐秘据点,用以延续‘观星阁’的研究。”他的声音恢复了太子应有的冷静与威严,但那冷静之下,是足以冻结一切的寒冰,“我给你一夜的时间,把这个据点,给我找出来!”
“是!”黑影没有丝毫迟疑,身形一晃,再次融入了黑暗之中。
命令,已经下达。
接下来,便是等待利刃出鞘的时刻。
这一夜,我和幕玄辰都没有合眼。我们就坐在这间小小的密室里,桌上那支冰冷的玉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这场横跨了两代人的血仇,才刚刚揭开序幕。
我们没有太多的交谈,但我们之间的那条生命链接,却前所未有的紧密。我能感觉到他的滔天恨意,他亦能感受到我那份誓要揭开真相的决绝。我们像两头受伤后相互依偎取暖的孤狼,在最深的黑夜里,舔舐着伤口,同时,也磨砺着爪牙。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那道鬼魅般的身影,再次出现。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他的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殿下,幸不辱命。”他单膝跪地,声音依旧平稳,却难掩一丝急促,“我们在京郊三十里外,翠屏山下的一处废弃庄园,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据点。属下等人突袭之时,据点内的人,竟悍不畏死,全部……服毒自尽。”
幕玄辰的瞳孔猛地一缩:“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是。他们行动极其统一,从被发现到自尽,不过十息。而且……”黑影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们不像是死士,更像是……狂热的信徒。”
信徒!
我和幕玄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骇然。
为太后培养的死士,这可以理解。但为“观星阁”这个前朝的禁忌组织,培养出时隔百年依旧狂热的信徒,这就太可怕了!这说明,“观星阁”的传承,从未断绝,它的精神,已经像毒藤一样,深深地扎根在了苏氏的血脉里!
“在据点里,发现了什么?”我追问道。
“没有金银,没有兵器。”黑影从怀中,取出了两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恭敬地呈了上来,“只在最深处的密室里,找到了这些。”
第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几十册用特殊鞣制过的羊皮纸装订而成的册子。
我拿起一册,借着烛光翻开。
上面的字迹,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介于篆书与符文之间的古老文字。但凭借着系统自带的翻译功能,那些晦涩的内容,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里。
“……贞佑七年,荧惑守心,天降异象于西山,得星石一枚,其色赤,触之温热,能催草木疯长……”
“……贞佑九年,偶得一怀胎奇女,血脉竟能与星石共鸣,遂引其入宫,封为贵人,以观后效……”
“……贞佑十二年,贵人诞下皇子,星石之力竟有三成融入其血脉。此乃‘人石相融’之关键一步……”
我一页页地翻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什么研究记录,这分明是一部延续了上百年的、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报告!
他们将那些能与星石产生共鸣的特殊体质者,称为“星引”,想尽办法将她们送进宫,与皇室血脉结合,妄图制造出能够完美掌控星石之力的“神人”!
而记录的最后一页,赫然写着——“大夏历,启元二十年,于秦氏之女身上,再现‘星引’之兆,其反应之烈,远超历代所有样本。此乃天佑‘观星阁’,大业可期!”
秦氏之女!
指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母亲,秦素!
原来,早在二十多年前,我母亲那神奇的医术,就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德贤皇贵妃的悲剧,差点就要在我母亲身上提前上演!
我拿着那份记录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幕玄辰也看到了那行字,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灼热而坚定,似乎在告诉我,这一次,他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投向了第二个、也是更大的那个油布包裹。
“这里面,又是什么?”
黑影将包裹打开。
里面,是一卷用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巨大而古老的地图。
兽皮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黄色,边缘已经残破,散发着一股苍凉的岁月气息。它一展开,几乎铺满了整张桌案。
幕玄辰的第一反应,是将其与大夏的疆域图进行比对,但他很快就皱起了眉头:“不对,这不是大夏的舆图,山川河流,无一能对上。也不是前朝的。”
“这不是地上的图。”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张兽皮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上面绘制的,根本不是山川河流,而是一片……浩瀚的星空!
无数的星辰,用一种银色的、不知名的颜料绘制,即便在昏暗的烛光下,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它们构成了一个个我们熟悉又陌生的星座,但其中,有几颗星,被用金色的颜料,特意标记了出来,显得格外醒目。
而在那几颗金色的星辰之中,有一颗的形状,是如此的熟悉!
那是一个不规则的、带着棱角的形状,像一块被烈火灼烧过的顽石!
我不需要任何证据,我的身体,我的血脉,我灵魂深处的那个“系统”,都在那一瞬间,发出了尖锐的共鸣!
“是它……”我喃喃自语,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那颗星,“是我身体里……那块陨石的形状!”
轰!
幕玄辰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颗星辰,又看了看我,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这怎么可能?
一份来自前朝禁忌组织的星图上,竟然精准地绘制出了我体内那块星石的模样?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一个横跨了百年的预言?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我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整幅星图的最中心。
在那里,有一颗最为璀璨、最为巨大的星辰,它被绘制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但光芒却盖过了周围所有星辰的总和。在它的下方,用那种古老的文字,标注了两个字——
“帝星。”
幕玄辰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星图对应地脉,这是方士的惯用伎俩。”他死死地盯着那颗“帝星”,以及它周围那些极其复杂的、如同坐标般的符文,“他们认为,天上的每一颗星,在地上,都有一个与之对应的‘命门’。这颗帝星所对应的位置……”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骇欲绝的光芒!
“是皇宫!”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恐惧!
“是紫禁城正下方,大夏龙脉的……正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