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署资格的确立,如同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临湖小屋内压抑了数日的沉闷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箭在弦上的紧张与亢奋。然而,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根据与管委会敲定的最终计划,五个节点的部署必须在五天内全部完成,随后进入为期三天的全网联调期,之后“基石”组网测试便将正式启动。时间窗口极其狭窄,不容任何重大失误。
苏氏联盟在资格争夺中落败后,果然并未偃旗息鼓。周景明监控到,其舆论攻势转向了更隐蔽的方向,开始通过一些行业博客和社区论坛,散播关于“普罗米修斯”技术“在极端条件下存在数据丢包和性能不稳”的“内部消息”,显然是想利用昨晚单节点验证时观测到的一些性能波动来做文章。同时,tUKES那边的“特别安全审查”压力虽然被暂时延缓,但并未撤销,如同一把悬而未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们想在测试开始前,就从信誉和合规上削弱我们。”顾知行在远程会议中分析道,“我们必须确保部署过程万无一失,用无可挑剔的执行力来粉碎这些流言。”
部署行动立即展开。团队分成了三个小组,由伊莎贝尔、林微光(负责协调和应对突发状况)以及一位资深硬件工程师各带一队,在埃罗及其本地团队的协助下,同步推进三个相对容易的节点(两个图书馆,一个广场地下)的安装。剩下的音乐中心和社区活动中心屋顶这两个硬骨头,则安排在后期集中力量攻克。
过程远比预想的更加艰难。
公共图书馆的安装需要在闭馆后的深夜进行,团队必须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准、安静、高效。沉重的设备箱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移动需要格外小心,布线要隐藏在现有的装饰之下,不能留下任何痕迹。而持续存在的背景相位噪声,更是要求技术人员在安装的同时,就必须进行初步的在线校准和抗干扰参数设置,工作量倍增。
中央广场地下区的环境则更加恶劣。虽然避开了严寒,但潮湿、狭窄的空间和复杂的管线给散热和电磁兼容带来了巨大挑战。预装的强制风冷系统噪音在密闭空间内被放大,不得不进行临时降噪处理。
林微光穿梭于几个部署点之间,协调资源,解决突发问题。她几乎不眠不休,靠浓咖啡和坚定的意志支撑着。她能感觉到,暗处始终有目光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周景明报告,苏氏的人虽然没有再靠近,但他们的监控车辆经常在部署点外围徘徊。
第三天,前期三个节点终于艰难地安装调试完毕,通过了初步自检。团队来不及休整,立刻集结全部力量,扑向最后两个最关键的节点——音乐中心和社区活动中心屋顶。
音乐中心设备间的挑战在于空间和干扰。按照强化方案安装的独立散热系统和高屏蔽机箱,使得本就狭窄的空间更加拥挤不堪。伊莎贝尔带领技术团队,几乎是蜷缩着身体在里面作业,汗水浸透了他们的防静电服。而这里高达外界数倍的相位噪声,让每一次参数调试都如同在暴风雨中调整天平,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度。
“滤波程序加载成功!核心场域参数稳定了!”经过数小时的努力,伊莎贝尔沙哑的声音终于从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成功的喜悦。音乐中心节点,这颗埋在最强干扰源附近的钉子,终于被牢牢钉下!
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也是最艰苦的社区活动中心屋顶节点。
赫尔辛基的天空再次飘起了细雪,气温降至零下二十度。屋顶上积雪未化,又覆盖上了一层新的冰晶,极其湿滑危险。团队成员必须绑着安全绳,在寒风中作业。金属工具冰冷粘手,显示屏在低温下反应迟钝,电池电量消耗飞快。
林微光也穿上厚重的防寒服,亲自来到屋顶督战。寒风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她必须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东西。节点主体设备的固定、防冰罩的安装、主动加热带的铺设……每一个步骤都在与严酷的自然环境搏斗。
就在安装进行到最关键的主电源和光纤接入时,意外发生了!
一名工程师在移动加热风机时,脚下猛地一滑,虽然安全绳拉住了他,但他手中的工具脱手飞出,精准地砸在了已经铺设好、尚未完全固定的主光纤接口盒上!
“咔嚓!”一声脆响,在风声中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那名工程师脸色瞬间惨白。伊莎贝尔一个箭步冲过去,小心地捡起接口盒。盒体出现了一道裂缝,内部精密的陶瓷插芯肉眼可见地碎裂了!
“备用接口盒!快!”伊莎贝尔厉声喊道。
负责物资的工程师慌忙翻找工具箱,几分钟后,他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伊莎博士……备用的接口盒……型号不对!我们带的是标准Sc接口,这个节点用的是更小型的Lc接口!”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这种特定型号的Lc接口盒,他们只准备了这一个!现场制作或寻找替代品根本不可能!返回仓库取?来回至少需要三个小时,而且恶劣天气下交通状况难以预料,今天的部署窗口必将错过,整个组网进度将严重拖延!
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了屋顶。风雪似乎更大了。
林微光推开护目镜,走到伊莎贝尔身边,看着那个损坏的接口盒,冰冷的空气刺痛着她的肺部。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排除着所有不可能选项。
忽然,她目光落在接口盒内部那些细如发丝的金属导线上。
“伊莎,”她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失真,却异常镇定,“能不能……手工嫁接?剥离断裂的光纤,直接与节点主板内部的预留调试接口焊接?跳过这个物理接口盒?”
伊莎贝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理论上……可以!但这是飞线操作!精度要求极高,而且没有任何保护,非常脆弱,只能作为临时应急方案!稳定性无法保证,随时可能因震动或温度变化而失效!”
“我们没有选择。”林微光看着伊莎贝尔的眼睛,“做吗?”
伊莎贝尔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重重点头:“做!”
她立刻取出最精密的焊接工具,在几名工程师用身体围成的挡风墙内,趴在冰冷的设备箱上,开始了这项近乎不可能的操作。显微镜下,她的手指稳如磐石,小心翼翼地剥离光纤涂层,将比头发丝还细的光纤芯线与主板内同样微小的触点对齐、焊接……
时间仿佛凝固。风雪呼啸,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伊莎贝尔终于直起身,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接上了!链路……通了!”
临时指挥中心里传来监控数据恢复的确认信息!
险死还生!
后续的收尾工作在一片沉默中加速完成。当社区活动中心屋顶节点的状态灯终于亮起绿色,标志着五个节点全部部署完成时,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
团队成员们相互搀扶着,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回到室内,没有人说话,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林微光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冰雪覆盖的、寂静的城市。五个节点,如同五座沉默的冰封王座,已然矗立在这片土地的各个角落。
它们经历了行政刁难、舆论抹黑、电子干扰,乃至最后时刻近乎毁灭性的意外。
但它们,终究是立起来了。
接下来,就是让这五座孤立的王座,彼此呼应,连成一片真正的疆域。
组网联调,即将开始。
而她知道,苏氏联盟,绝不会让他们轻易完成这最后的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