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之后,姜小帅身上发生了一些微妙却坚定的变化。
他书桌上那些篮球杂志和电视剧贴画旁边,渐渐多出了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人体解剖学入门》《基础生理学》。
虽然看得磕磕绊绊,眉头紧锁,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放学后的时光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
而是会先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然后径直走到书桌前,迅速地拉开椅子坐下。
他趴在桌上,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些复杂的血管神经图,暗暗较劲。
偶尔,他会用笔戳着书本,嘴里嘟囔着。
“这比数学题还难搞……”
郭城宇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过多干涉,只是默默地关注着姜小帅的一举一动。
每当看到姜小帅遇到实在理解不了的难题时,他就会走过来,把椅子拉到姜小帅旁边坐下,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给他讲解。
姜小帅在这方面有种天生的敏锐。
每当郭城宇点拨通一个知识点,他的眼睛就会瞬间亮起来,并会迅速地举一反三,提出自己的见解和疑问。
“哥,你怎么什么都懂?”
姜小帅有一次忍不住感叹,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
郭城宇只是淡淡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比你多活了几年,总得多知道点。”
其实,他心里清楚。
他懂的,不过是未来那个已经成为优秀医生的姜小帅,在无数个夜晚与他分享过的专业知识碎片罢了。
如今,他像是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播种,把那些知识的种子小心翼翼地撒回姜小帅的心田里。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又截然不同。
姜小帅依旧阳光,笑容依旧有感染力,但那笑容背后,多了一份沉静和目标感。
一天周末,郭城宇带着姜小帅去书店,准备给他买些更系统的医学入门书籍。
结账时,郭城宇的手机响了,是池骋打来的。
他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池骋的语气有些凝重,声音低沉而急切,提及了一些关于他们之前合作项目后续的麻烦,需要他立刻去处理一下。
郭城宇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正抱着一摞新书,眼睛发亮的姜小帅,心中有些犹豫。
但他深知这个项目的重要性,于是对着电话那头说。
“我知道了,半小时后到。”
挂了电话,他略带歉意地对姜小帅说。
“帅帅,我有点急事要处理,不能陪你回去了。”
“你自己打车回家,注意安全,钱够吗?”
郭城宇关切地问道。
姜小帅连忙点头,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书包,自信满满地说。
“够的够的!哥你去忙你的,我都多大的人了,丢不了!”
他故意挺直了腰板,装作一副成熟的样子。
郭城宇看着他那故作成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但还是不放心地仔细叮嘱了几句。
他看着姜小帅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看着他报出家里的地址,直到车子平稳驶离,这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匆匆走去。
郭城宇处理池骋那边的事情时,比预计的时间稍长了一些。
回到姜小帅家楼下时,天色已经擦黑。
他习惯性地抬头,却看到窗户仍是黑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点,姜小帅应该早就到家了。
他快步上楼,打开门,屋里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一种熟悉的焦灼感瞬间涌上心头,比上次更甚。
他立刻拨打姜小帅的手机,传来了已关机的提示音。
和上次一样的情况。
郭城宇的眉头紧紧锁起,没有任何犹豫,他转身下楼,发动汽车,沿着从书店到家的路线,放缓车速,扫视着街道两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郭城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各种不好的猜测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是之前那伙人报复?还是遇到了别的意外?
就在他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时,目光定格在离家不远的一个街心公园长椅上。
昏暗的路灯下,姜小帅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低着头,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他抱在怀里的,正是下午新买的那几本医学书。
郭城宇缓缓将车停在路边,没有立刻下车。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那个身影。
姜小帅没有动,只是低着头,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手,又像是在发呆。
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甚至有一丝迷茫。
郭城宇忽然意识到,因为想学医的念头而带来的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那些对生命沉重的责任感,还有那次事件残留的阴影,都在无声地挤压着这个原本只需担心考试和电视剧结局的少年。
他打开车门,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姜小帅,他猛地抬起头,看到郭城宇,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低下头,小声说。
“哥……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紧张。
郭城宇在他身边坐下,没有质问为什么不开机,为什么不回家,只是平静地问。
“怎么了?书太重,走累了?”
姜小帅沉默地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封的边缘。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开口。
“那个总在小区门口坐着的老爷爷……没了。”
郭城宇想了一下。
“就是那个,总会拿着大蒲扇,看见你会笑眯眯点头的刘爷爷?”
“嗯。”
姜小帅的声音闷闷的。
“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了……我今天心里头发慌,就去问了门卫叔叔。”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长到郭城宇以为他不会再说了,才又听到他带着细微颤音的话语。
“门卫叔叔说,人前天早上走的,很安静,子女来收拾的东西。”
姜小帅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声音中带上了压抑的懊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指甲。
“其实……他之前就一直咳。”
“有一次,咳得特别厉害,脸都白了,扶着墙喘不过气……”
“我还帮他拍过背。他就摆摆手,说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说着,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我当时怎么就只信了他的话呢?”
“我怎么就没多劝一句,没硬拉着他去医院看看呢?”
“我哪怕……哪怕多上点心……”
他的话语哽住了,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那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无法弥补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世界骤然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