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村的乱葬岗是块活人不敢沾的地。自打我记事起,那片坡地就常年裹着青灰色的雾,即便是盛夏正午,雾里也飘着冰碴子似的寒气,连野狗都绕着走。爷爷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腕,枯瘦的指节几乎嵌进我肉里,浑浊的眼睛瞪得要裂开:“林墨!记死了——绝对不能动你太爷爷的坟!那棺材里的东西,能把整个村的人拖去陪葬!”
那年我才十七,揣着城里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只当爷爷是老糊涂了说胡话。直到去年深秋,村头挂出“高速公路征地”的红横幅,测绘队的红油漆直直画进林家祖坟,村长揣着补偿协议蹲在我家门口,烟蒂扔了一地:“小林,不是叔逼你,这红线改不了,再过十天施工队就来推地了。你太爷爷的坟要是不迁,不仅村里拿不到补偿,你还得赔违约金——那可是五十万!”
五十万,是我打十年工都凑不齐的数。我爹死得早,娘改嫁后没再管过我,爷爷走后我在老槐村只剩一间漏雨的土坯房。看着协议上的数字,我咬咬牙应了:“迁,我找人行不行?”
村长脸色松了些,却又压低声音:“找王老汉吧,村里就他敢跟乱葬岗打交道。不过你记着,午时动工,日落前必须埋好,夜里的乱葬岗,连鬼都要绕着走。”
我找到王老汉时,他正坐在门槛上削桃木钉,满手的老茧磨得刀刃“沙沙”响。听说要迁我太爷爷的坟,他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比院里的老井还青:“你太爷爷的坟?林墨,你爷爷没跟你说过?民国三十一年你太爷爷下葬那天,抬棺的四个汉子,三个当天晚上就没了气,剩下那个疯疯癫癫喊了半个月‘两张脸’,最后跳井了!”
我心里发毛,却还是硬撑着:“叔,我没办法,五十万违约金我赔不起。”
王老汉盯着我看了半晌,叹了口气,从床底下拖出个红布包,里面裹着半块铜镜、一撮糯米,还有个铜铃铛:“罢了,谁让你爷爷当年救过我爹。你记着,到了坟地,我让你别动你就别动,我摇铃你就撒糯米,要是看见啥不该看的,就往自己嘴里塞块土,别出声。”
动工那天是十月十五,民间说的“鬼开门”的日子。我雇了四个邻村的壮劳力,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扛着铁锹往乱葬岗走时还嘻嘻哈哈地赌钱。走在最前面的李磊举着手机直播,镜头扫过雾蒙蒙的坟地,弹幕里全是“氛围感拉满”“主播敢不敢挖开看看”的留言。
王老汉走在最后,手里的铜铃铛时不时摇一下,“叮铃”声在雾里飘着,总让人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快到太爷爷坟前时,铃铛突然“叮铃铃”狂响起来,原本散着的雾像活过来似的,往我们身边涌,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停!”王老汉突然喝住众人,从布包里掏出三炷香,点燃后往坟前一插。香烧得极快,烟却不往上飘,贴着地面绕着坟包转,像条黑色的蛇。“不对劲,”王老汉声音发颤,“你太爷爷不愿意挪窝,这香走的是阴路,是在警告咱们。”
李磊不耐烦地把手机揣进兜里:“叔,您别搞这些封建迷信了,赶紧挖完我还得回去直播呢。”说着就举起铁锹,往坟包上铲了一锹土。
土块刚落地,坟地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棺材里踹了一脚。李磊吓得手一哆嗦,铁锹“哐当”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谁…谁在里面?”
没人应声,只有雾更浓了,浓得能看见雾里飘着的黑丝,像人的头发。我往后退了一步,脚底下突然踩到个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半截腐烂的手指,指甲缝里还缠着黑布——那是民国时期男人常戴的孝布。
“啊!”我吓得尖叫起来,王老汉赶紧跑过来,往我脚边撒了把糯米,糯米落地时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油锅里炸过。“别喊!”王老汉捂住我的嘴,“这是你太爷爷坟里的‘守坟物’,你一喊,把脏东西引过来了!”
话音刚落,李磊突然发疯似的往坟地外跑,边跑边喊:“有东西抓我!在我背上!”我赶紧追上去,掀开他的外套,只见他后背上有一道黑色的手印,五个指印清晰得很,像是用墨汁涂过一样,而且那手印还在慢慢变大,往他脖子上爬。
王老汉掏出桃木钉,往手印上一戳,李磊“啊”的一声惨叫,后背冒出一股黑烟,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焦臭味,像是烧头发的味道。“走!今天不能动了!”王老汉拉起我和李磊就往回跑,剩下的三个壮劳力也吓得魂飞魄散,跟着我们往村外冲。
跑回村里时,天已经黑了。李磊被送到村医家,村医看了他背上的手印,摇着头说:“这不是病,是撞了脏东西,我治不了,你们还是送镇上去吧。”我坐在自家土坯房里,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桌上放着爷爷留下的一个木盒子,是他走前特意交代“万不得已才能打开”的东西。
夜里十二点,我实在睡不着,总觉得窗户外面有人盯着我。我咬咬牙,打开了木盒子,里面放着一本泛黄的日记,封面上写着“林正雄”三个字——那是我太爷爷的名字。
日记的纸页已经脆了,我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的字迹很工整:“民国二十七年,九月初三,日军进村,我带着秀兰和孩子往山里跑,汉奸张二柱领着鬼子追上来,秀兰为了护孩子,被鬼子的刺刀挑了肚子,孩子也被活活摔死。”
看到这里,我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太爷爷的事我听爷爷说过,却没想到这么惨烈。我继续往下翻,日记里大多是太爷爷对日军的仇恨,直到翻到民国三十一年的那几页,字迹突然变得扭曲,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发抖:
“民国三十一年,三月初七,我在山里遇到个女人,穿一身白衣服,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她说她能帮我报仇,让那些鬼子不得好死,只要我答应她一个条件。”
“女人带我去了一个山洞,洞里放着一口红棺材,她说只要我把‘半张脸’给她,她就能召唤厉鬼,让鬼子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我答应了,她掀开头发,我才看见,她没有脸,只有一张血淋淋的肉团,上面还沾着碎牙。”
“她把脸贴在我脸上,我觉得有东西往我脑子里钻,疼得我满地打滚。她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张脸’了,她会帮我报仇,我得帮她找‘替身’,找够七七四十九个,她就能投胎了。”
“我后悔了,可已经晚了。我死之后,一定要把我埋在乱葬岗最阴的地方,用桃木钉把棺材钉死,再在坟上压块青石板,千万不能让她出来,她要是出来,会把整个村的人都变成‘两张脸’。”
最后一页的字迹被血染红了,像是太爷爷写的时候,鼻血滴在了纸上。我吓得把日记扔在地上,浑身冰凉——爷爷说的“两张脸”是真的!太爷爷的棺材里,不仅有他的尸体,还有那个女人的魂魄,而且那个女人要找四十九个替身!
第二天一早,我去村医家看李磊,刚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啊啊”的惨叫声。我跑进去一看,吓得差点晕过去:李磊躺在床上,脸上竟然长了两张脸!上面一张还是他自己的脸,下面一张是个女人的脸,皮肤白皙,眼睛睁得很大,正死死地盯着我,嘴角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救…救我…”李磊的嘴动了动,可声音却是女人的,又细又尖,像是指甲刮玻璃的声音。村医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针管掉在地上:“他…他昨天夜里突然喊脸疼,我一进来就看见…就看见两张脸…”
我赶紧跑去找王老汉,把日记里的内容和李磊的情况告诉他。王老汉听完后,脸色惨白,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里面装着一把铜钱剑、几张黄色的符纸:“那女人是百年前的‘无脸鬼’,靠吸食活人的阳气为生,还能把自己的脸附在别人脸上,找够四十九个替身就能投胎。李磊被她缠上了,要是不赶紧救,三天之内就会变成‘两张脸’的怪物,然后去害别人。”
“那怎么办?”我急得快哭了,“大师,您想想办法啊!”
王老汉叹了口气:“只能去找马道长了,他住在后山的破庙里,是唯一能对付无脸鬼的人。不过你记着,马道长脾气古怪,要是他不愿意帮忙,你就给他磕三个头,把你太爷爷的日记给他看,他说不定会心软。”
我和王老汉当天就往后山走,破庙在山顶,一路上全是荆棘,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破庙的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进去,里面堆满了干草,正中间坐着个老道,穿着一件破烂的道袍,手里拿着个罗盘,罗盘上的指针转得飞快。
“你们是为了林正雄的坟来的吧?”老道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那无脸鬼已经出来了,李磊是第一个替身,再过两天,就会有第二个。”
我赶紧把日记递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师,求您救救我们,救救老槐村的人!”
老道翻开日记,看了几页后,叹了口气:“林正雄是个好人,当年他为了保护村民,跟日军拼命,最后却被无脸鬼缠上。罢了,我就帮你们这一次。不过你们记着,迁坟必须在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动手,而且要准备三样东西:黑狗血、糯米、七根一尺长的桃木钉。挖开棺材后,先用黑狗血泼在无脸鬼的脸上,再用桃木钉把她钉在棺材里,最后用糯米填满棺材,这样才能把她封印住。”
我们按照马道长的吩咐,准备了黑狗血、糯米和桃木钉,还特意选了十月十八那天迁坟,因为那天是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动工那天,王老汉又找了四个壮劳力,都是村里胆子大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桃木剑,腰间挂着一袋糯米。我们走到太爷爷坟前时,太阳正好在头顶,雾也消散了不少。
“开始吧!”马道长一声令下,四个壮劳力拿起铁锹,开始往坟包上铲土。土很松软,像是刚埋不久一样,不到半个小时,棺材的顶部就露了出来。棺材是黑色的,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像是某种符咒,而且棺材上还缠着几根黑布,像是人的头发。
马道长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贴在棺材上,嘴里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符纸刚贴上去,棺材里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女人的哭声,又像是野兽的嘶吼。四个壮劳力吓得停下了手里的活,往后退了两步。
“别停!”马道长大喝一声,“赶紧把棺材盖撬开!”
两个壮劳力咬着牙,拿起撬棍,插进棺材缝里,用力一撬,“咔嚓”一声,棺材盖被撬开了一道缝。就在这时,一股黑色的雾气从缝里冒了出来,带着一股腥臭味,像是腐烂的尸体味。我忍不住咳嗽起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快泼黑狗血!”马道长喊道。
我赶紧拿起装着黑狗血的桶,往棺材缝里泼了进去。黑狗血刚接触到黑色雾气,就发出“滋滋”的声响,雾气瞬间消散了不少。两个壮劳力趁机用力,把棺材盖完全撬开了。
我探头往棺材里一看,吓得差点晕过去。棺材里躺着一具尸体,穿着民国时期的衣服,皮肤已经干瘪,可脸上却有两张脸!上面一张是太爷爷的脸,皱巴巴的,眼睛紧闭着;下面一张是女人的脸,皮肤白皙,眼睛睁得很大,正死死地盯着我,嘴角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而且那女人的脸还在动,像是要从太爷爷的脸上爬下来。
“就是她!”马道长指着女人的脸,“快用桃木钉钉住她的头!”
一个壮劳力拿起桃木钉,用锤子往女人的头上砸去。可桃木钉刚碰到女人的脸,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砸在壮劳力的手上,疼得他大叫起来。“不好!这无脸鬼的道行比我想象的要深!”马道长脸色大变,从道袍里掏出一把铜钱剑,往棺材里刺去。铜钱剑刚碰到女人的脸,就发出“哐当”一声,像是碰到了钢铁一样。
无脸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棺材里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瞬间变成了红色,像是被鲜血染过一样。她伸出双手,指甲变得又长又尖,朝着离她最近的壮劳力抓去。“小心!”我一把推开那个壮劳力,自己却被无脸鬼的指甲划到了胳膊,顿时流出了鲜血。鲜血滴在棺材里,无脸鬼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的食物一样,朝着我扑了过来。
就在这时,马道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符纸,贴在我的额头上,大喊:“快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我来不及多想,跟着马道长一起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话音刚落,符纸突然发出一道金光,把无脸鬼逼退了回去。无脸鬼坐在棺材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嘴里发出“赫赫”的声响,像是在诅咒我。“她怕你的血!”马道长惊喜地说,“你的血里有林家的阳气,是她的克星!快,用你的血滴在桃木钉上,再钉她的头!”
我赶紧咬破手指,把鲜血滴在桃木钉上。桃木钉瞬间变成了红色,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金光。我拿起桃木钉,走到棺材边,趁着无脸鬼还没反应过来,用力把桃木钉砸进了她的头里。“啊!”无脸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身体开始慢慢融化,变成了一滩黑色的液体。黑色液体里还传来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了。
马道长松了一口气,说:“好了,无脸鬼已经被封印住了。赶紧把棺材盖盖上,用糯米填满,再迁到新的坟地去。”我们按照马道长的吩咐,把棺材盖盖上,用糯米填满了棺材周围的缝隙,然后把棺材抬到了新的坟地。新坟地在村东的山坡上,那里阳光充足,风水也很好。
把棺材埋好后,马道长又在坟前贴了一张符纸,说:“这张符纸能保十年平安,十年后你们再找我来换一张。记住,以后千万不能再动这坟了,否则无脸鬼还会出来作祟。”我点点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马道长。马道长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收下了,说:“你们林家是好人,当年你太爷爷为了保护村民,跟日军拼命,这忙我应该帮。”
迁坟的事总算解决了,我以为这下可以安心了,可没想到,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天晚上,我回到家,刚躺在床上,就听见窗户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我以为是王老汉,赶紧起床去开门,可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布包。我捡起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半张女人的脸,皮肤白皙,眼睛睁得很大,正死死地盯着我。我吓得把布包扔在地上,转身就往屋里跑,可刚跑两步,就觉得脸上黏糊糊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在我脸上。
我赶紧跑到镜子前,一看,吓得差点晕过去——我的脸上竟然长了两张脸!上面一张还是我自己的脸,下面一张是那个无脸鬼的脸,正对着我微笑。我用力想把那张脸撕下来,可怎么撕都撕不掉,反而觉得脸上越来越疼,像是有针在扎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马道长的声音:“林墨,快开门!我知道你出事了!”我赶紧跑去开门,马道长走进来,看到我的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好!无脸鬼没有被完全封印住,她的一缕魂魄附在你脸上了!要是不赶紧把她赶走,再过三天,你就会变成她的替身,然后去害别人!”
“那怎么办?”我抓着马道长的袖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上的“第二张脸”还在微微蠕动,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像是有无数条小虫子在爬。
马道长没说话,从道袍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葫芦,葫芦口塞着朱砂封的符纸。他把铜葫芦往我脸前一凑,葫芦口瞬间传来一股吸力,我脸上的“第二张脸”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像是要被硬生生扯下来。那女人的脸对着马道长龇牙,眼窝里渗出黑色的血珠,尖细的声音直接钻进我脑子里:“多管闲事!你们都得死!”
“闭嘴!”马道长咬破舌尖,一口血水喷在铜葫芦上,葫芦身瞬间亮起暗红色的光。他左手捏着诀,右手按住我的后颈,沉声道:“凝神!别被她的怨气勾走魂!”
我死死咬着牙,感觉脸颊像是被撕裂般疼。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能看见“第二张脸”下面的皮肉——那是我自己的脸,却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像极了太爷爷棺材上刻的符咒。就在“第二张脸”快要被吸进铜葫芦时,它突然猛地往我皮肤里缩,我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再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我躺在自家土坯房的炕上,王老汉坐在炕边,手里攥着个烧黑的桃木片,眼睛通红。马道长则站在窗边,盯着窗外的老槐树出神,铜葫芦放在窗台上,葫芦口的符纸已经破了个洞,里面渗出几滴黑色的液体,落在地上“滋滋”冒烟。
“醒了?”马道长转过身,脸色比昨天更差,眼下的青黑深得像涂了墨,“那缕魂魄钻得太深,已经和你的三魂六魄缠上了。我暂时用符咒把它压在你左脸的颧骨下面,但最多撑两天——要是两天内找不到‘镇魂木’,你就真的救不活了。”
“镇魂木是什么?”我摸了摸左脸,那里鼓着个硬邦邦的包,不疼,却透着一股寒气。
“是你太爷爷当年亲手种的老槐树。”王老汉接过话,声音发哑,“民国二十九年,你太爷爷在乱葬岗边上种了棵槐树,说要‘镇住底下的脏东西’。后来那树长到两人合抱粗,十年前一场雷劈,树干拦腰断了,剩下的树桩子还在乱葬岗里。马道长说,那树吸了几十年的阴气,又沾过你太爷爷的阳气,只有用它的芯子烧成灰,混着你的血敷在脸上,才能把那缕魂魄逼出来。”
我刚要起身,就被马道长按住:“你现在不能动。那缕魂魄在你身体里,你走一步,它就往你五脏六腑里钻一分。我和王老汉去乱葬岗找树桩子,你在家守着,记住,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开门,别开窗——尤其是别回应‘有人叫你名字’。”
他们走后,屋里静得可怕。我躺在炕上,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总觉得耳边有细碎的脚步声,一会儿在门口,一会儿在窗下。有好几次,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软软的,像极了小时候邻居家的姑娘,可我一细听,又觉得那声音里裹着股子寒气,尾音拖得老长,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到了下午,怪事开始变多。炕边的木箱突然自己开了,太爷爷的日记掉在地上,页面哗啦哗啦地翻,最后停在民国三十一年的那一页——就是写着“女人把脸贴在我脸上”的那页,纸上的血字突然渗了出来,顺着书页往下流,在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竟慢慢聚成了一张迷你的“女人脸”。
我吓得往炕里面缩,那“女人脸”突然抬眼,对着我笑,嘴里吐出细细的黑丝,往我脚边爬。就在黑丝快要缠上我的脚踝时,窗台上的铜葫芦突然“叮”地响了一声,黑丝瞬间缩了回去,“女人脸”也化成一滩黑水,渗进了土里。
我盯着地上的土痕,心脏狂跳——这无脸鬼的怨气,竟然能顺着太爷爷的日记出来作祟。那马道长和王老汉在乱葬岗,岂不是更危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王老汉的喊声:“林墨!开门!我们回来了!”
我刚要下床,突然想起马道长的话——“别回应有人叫你名字”。我趴在门缝上往外看,只见门口站着王老汉和马道长,两人都低着头,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身上还沾着乱葬岗的泥。可我仔细一看,王老汉的左手——他昨天被桃木钉砸伤的手,今天竟然完好无损,连个疤痕都没有。
“林墨?怎么不开门?”马道长的声音传进来,比平时沙哑了许多,还带着股子奇怪的回音,“我们找到镇魂木了,再不开门,你的脸就保不住了。”
我攥着衣角,后背全是冷汗。真的王老汉,左手肿得像个馒头,怎么可能一夜就好?我咬咬牙,对着门外喊:“马道长,你昨天说,镇魂木的芯子烧出来的灰,是什么颜色?”
门外突然静了。过了几秒,“马道长”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明显的怒气:“少废话!开门!不然我让你一辈子顶着两张脸!”
我心里一沉——真的马道长昨天明明说过,镇魂木芯子烧的灰是“偏红的褐色”,因为吸过太爷爷的血。这假货连答都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我赶紧抬头,只见院墙上趴着个黑影,正是昨天附在我脸上的无脸鬼——她竟然附在了王老汉的身上!而真的马道长,正被她按在老槐树下,脖子被掐着,脸涨得通红,手里还紧紧攥着块褐色的木头,应该就是镇魂木的芯子。
“开门!不然我掐死他!”无脸鬼晃了晃王老汉的身体,王老汉的头歪在一边,眼睛紧闭,像是晕过去了。
我急得团团转,突然想起马道长留在窗台上的铜葫芦。我抓起铜葫芦,拔开塞子,对着门外喊:“你别伤害王老汉!我开门就是!”
我慢慢拉开门栓,刚把门打开一条缝,无脸鬼就抓着王老汉的身体扑了进来。我趁机把铜葫芦往她脸上一扣,葫芦口的吸力瞬间爆发,无脸鬼发出一声惨叫,从王老汉的身体里被吸了出来,化作一团黑雾往葫芦里钻。
“快!用朱砂封葫芦口!”马道长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束缚,手里拿着张新的符纸跑进来。我赶紧接过符纸,按在葫芦口上,马道长一口血水喷上去,符纸瞬间贴牢,葫芦里传来“咚咚”的撞声,却再也打不开了。
王老汉“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马道长赶紧掐他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王老汉才悠悠转醒,一开口就哭:“那东西太邪门了!我们找到树桩子,刚要挖芯子,它就从土里钻出来,直接扑我身上……”
马道长没让他多说,赶紧把镇魂木芯子放在灶台上烧。木头烧得很慢,冒出的烟是暗红色的,闻着有股淡淡的血腥味。等木头烧成灰,马道长把灰倒在碗里,又让我刺破手指,滴了三滴血进去,搅拌成糊状。
“闭眼睛,忍着点。”马道长用棉签蘸着灰糊,往我左脸的鼓包上涂。刚一碰到皮肤,我就疼得浑身发抖,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骨头。鼓包下面的“第二张脸”在疯狂挣扎,我能感觉到它在往我太阳穴的方向逃,可灰糊像是有吸力,死死把它拽在原地。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马道长停下了手。我摸了摸左脸,鼓包不见了,冰凉的触感也消失了,只剩下皮肤被灼伤的刺痛。马道长把剩下的灰糊涂在铜葫芦上,叹了口气:“这缕魂魄暂时被镇住了,但无脸鬼的本体还在太爷爷的棺材里——我们昨天只封印了她的肉身,没找到她的‘魂根’。”
“魂根是什么?”我问。
“是她当年附在你太爷爷脸上的东西,可能是一缕头发,也可能是一块皮肉。”马道长说,“要是找不到魂根,她迟早还会出来。而且我发现,乱葬岗里的坟,少了三座——那三座坟里的尸体,都被她变成‘两张脸’的怪物了,要是不赶紧找出来,老槐村就完了。”
我们三个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村长的声音,带着哭腔:“马道长!林墨!不好了!村西头的李奶奶和她孙子,脸都变成两张了!还在咬村里的人!”
我心里一沉,抓起炕边的桃木剑就往外跑。刚跑到村西头,就看见一群人围着李奶奶家的院子,院子里传来“啊啊”的惨叫声。我挤进去一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李奶奶和她六岁的孙子正趴在地上,嘴里咬着一只鸡,鸡的血顺着他们的嘴角往下流。而他们的脸上,都长着“第二张脸”——正是无脸鬼的脸,对着围观的人咧嘴笑。
“别靠近!”马道长赶紧拦住要冲上去的村民,“他们已经被无脸鬼的怨气控制了,现在就是‘活尸’,被咬到就会被传染!”
话音刚落,李奶奶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黑色的血丝,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孩扑过去。那小孩吓得腿都软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赶紧冲上去,用桃木剑挡住李奶奶的胳膊,桃木剑刚碰到她的皮肤,就发出“滋滋”的声响,李奶奶惨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可她的孙子却趁机扑到我腿上,张嘴就咬。我来不及躲,裤腿被撕开一道口子,小腿传来一阵剧痛——他的牙齿像是刀子,直接咬破了我的皮肉。
“林墨!”王老汉赶紧跑过来,把那小孩拉开。马道长则掏出一张符纸,贴在李奶奶的额头上,符纸瞬间烧了起来,李奶奶在火里挣扎,嘴里发出女人的尖叫:“我要找够四十九个替身!你们都别想跑!”
符纸烧完后,李奶奶和她孙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蹲下去摸了摸他们的鼻息,心里一凉——已经没气了。他们的脸上,“第二张脸”慢慢消失,只留下一张青灰色的、毫无生气的脸。
围观的村民都吓傻了,有几个女人忍不住哭了起来。村长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嘴里念叨着:“造孽啊……这都是造孽啊……”
马道长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小腿上的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了:“伤口里渗进了怨气,要是不赶紧处理,你也会变成‘活尸’。我们得赶紧回你家,用剩下的镇魂木灰敷伤口——还有,我们必须在今天日落前,找到无脸鬼的魂根,不然到了晚上,她的怨气会更重,村里还会有人出事。”
我点点头,忍着小腿的疼,跟着马道长和王老汉往家走。路上,我突然想起太爷爷的日记——里面写着“女人带我去了一个山洞”,说不定魂根就在那个山洞里?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马道长,他眼睛一亮:“对!无脸鬼的魂根肯定在她的老巢里!你还记得日记里写的山洞在哪吗?”
我摇摇头——日记里只说“在山里”,没说具体位置。王老汉突然开口:“我知道!当年我爹跟你太爷爷一起打过鬼子,他说过,乱葬岗后面的山坳里,有个‘鬼洞’,进去的人从来没出来过。说不定就是那个洞!”
我们三个加快脚步,回到家后,马道长先用镇魂木灰给我敷了伤口,又让我喝了一碗混着朱砂的符水。喝完符水,我感觉身体里的寒气少了些,小腿的疼也减轻了。
“我们现在就去山坳。”马道长收拾好铜葫芦和桃木剑,“日落前必须回来,不然晚上的山里,连我都护不住你们。”
我们三个往乱葬岗后面的山坳走,路上的雾比上次更浓了,而且雾里还夹杂着细碎的哭声,一会儿像小孩,一会儿像女人。王老汉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个火把,火光在雾里只能照出一米远的地方。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我们终于看到了山洞。山洞藏在两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洞口长满了青苔,还挂着很多黑色的藤蔓,像极了女人的头发。洞口飘着黑色的雾气,里面传来“滴答”的水声,还有女人哼歌的声音,调子软乎乎的,却让人头皮发麻。
“就是这里了。”马道长从道袍里掏出三张符纸,分给我和王老汉,“把符纸贴在胸口,别让雾气沾到皮肤。进去后,不管看到什么,都别碰——尤其是别碰红色的东西。”
我们三个走进山洞,里面黑漆漆的,只有火把的光在晃动。走了没几步,我就看到洞壁上有很多划痕,像是指甲抓出来的,划痕里还渗着黑色的血珠。再往里走,地上开始出现骨头,有动物的,也有人的,有的骨头上面还挂着碎布,像是民国时期的衣服。
“滴答”——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我脸上。我抬头一看,吓得差点把火把扔了——洞顶的岩石上,挂着很多“人”,准确来说,是很多只剩下皮和骨头的尸体,他们的脸上都有两个洞,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眼睛,而且每个尸体的胸口,都插着一根红色的木钉。
“别停!魂根应该在最里面!”马道长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我们继续往里走,终于看到了山洞的尽头。那里放着一口红色的棺材,跟太爷爷日记里写的一模一样!棺材旁边,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背对着我们,头发很长,拖在地上。她还在哼歌,调子跟我们在洞口听到的一样。
“魂根就在棺材里。”马道长压低声音,“我去引开她,你们两个趁机打开棺材,把里面红色的东西拿出来——那就是魂根。”
马道长举起桃木剑,朝着女人喊:“无脸鬼!你的对手是我!”
女人慢慢转过身,我终于看到了她的脸——那根本不是脸,而是一团血淋淋的肉团,上面还沾着碎牙和头发,肉团中间有两个黑洞,像是眼睛,正对着我们“看”。她发出尖细的笑声,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又来送替身了?正好,我还缺四十七个……”
女人朝着马道长扑过去,指甲变得又长又尖。马道长举起桃木剑,跟她打了起来。我和王老汉趁机跑到棺材边,王老汉用撬棍撬开棺材盖,里面的景象让我们俩都惊呆了——棺材里没有尸体,只有一堆红色的头发,头发中间,放着一块血淋淋的皮肉,上面还长着一只眼睛,正眨着看向我们。
“那就是魂根!”王老汉大喊,伸手就要去拿。
“别用手碰!”我赶紧拦住他,从口袋里掏出块布,裹住手,抓起那块皮肉。就在我碰到皮肉的瞬间,山洞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洞顶的石头开始往下掉。女人的惨叫声传来:“我的魂根!你们毁了我的魂根!”
我拿着魂根,跟王老汉往洞口跑。马道长也趁机摆脱了女人,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刚跑出山洞,山洞就“轰隆”一声塌了,女人的惨叫声被埋在了石头下面。
“终于……终于解决了。”王老汉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马道长接过我手里的魂根,从道袍里掏出个瓷瓶,把魂根放进去,又倒了些朱砂进去,封上瓶口:“这下她彻底没机会出来了。我们赶紧回村,把这魂根埋在你太爷爷的新坟里,用镇魂木的灰盖在上面,就能永绝后患。”
我们三个往村里走,路上的雾慢慢散了,太阳也快落山了。回到村里时,村民们都围在村口,看到我们回来,都赶紧围上来问情况。当听说无脸鬼被彻底解决了,村民们都松了口气,有几个老人还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们把魂根埋在太爷爷的新坟里,又用镇魂木的灰盖在上面。马道长在坟前贴了三张符纸,嘴里念念有词,符纸烧完后,坟上的土变得平整,再也没有冒出过寒气。
事情解决后,马道长要走了。临走前,他把那个装着魂根的瓷瓶交给我,说:“这瓷瓶你收好,要是以后再出怪事,就把瓷瓶埋在坟前,它能镇住邪气。还有,记住,做人要存善心,别贪不该贪的钱——这次的事,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五十万的补偿款。”
我点点头,把瓷瓶收好。
马道长走后,老槐村总算恢复了平静。李磊的家人把他接去了城里的医院,听说脸上的“第二张脸”慢慢消退了,只是留下了一圈淡黑色的印子,像块胎记。村西头李奶奶家的院子空了,村长让人锁了门,谁也不愿再靠近——毕竟那院里,曾躺着两张扭曲的脸。
我把装着魂根的瓷瓶埋在太爷爷新坟的东南角,又在坟前种了棵小槐树,盼着它能像当年太爷爷种的那棵一样,镇住地下的邪气。高速公路的施工队如期进了村,推土机碾过乱葬岗时,我站在远处看,心里竟没了当初的忐忑,只觉得那块藏了无数秘密的坡地,终于能歇一歇了。
可平静没维持多久,怪事又找上了门。
那是马道长走后的第三个月,开春回暖,村里的槐花都开了,空气里飘着甜丝丝的香。我在城里找了份快递员的工作,每周回村一次,给太爷爷的坟添点土。那天我刚回到家,就看见村长蹲在我家门口,手里攥着个沾了泥的布娃娃,脸色比锅底还黑。
“林墨,你看看这东西。”村长把布娃娃递过来,我一接,就觉得手里发凉——那布娃娃是用黑色的粗布缝的,脸上缝着两颗白色的纽扣当眼睛,嘴角却用红丝线缝成了咧开的笑,更吓人的是,娃娃的后脑勺,贴着一张黄符纸,符纸上的字被血浸得模糊,竟和太爷爷棺材上刻的符咒有几分像。
“这是在哪找到的?”我捏着布娃娃的衣角,指节发紧。
“在你太爷爷的新坟上!”村长的声音发颤,“今天早上我去巡山,看见坟头的土被扒开了个洞,这娃娃就插在洞里,眼睛正对着村里的方向。我找王老汉来看,他说这是‘招魂娃娃’,是有人在故意引脏东西出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无脸鬼还有余孽?还是说,有人故意跟林家过不去?我赶紧拉着村长去找王老汉,刚走到王老汉家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哐当”的响声,像是有人在砸东西。
推开门一看,我和村长都傻了眼。王老汉倒在地上,额头淌着血,他家的木箱被翻得底朝天,里面的桃木钉、糯米撒了一地。而炕沿上,竟坐着个穿灰布衫的老头,手里把玩着个铜铃铛,正是马道长当初用的那种。
“你是谁?”我捡起地上的桃木片,挡在王老汉身前。那老头慢慢转过身,我看清了他的脸——左边脸正常,右边脸却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像极了当初李磊后背上的手印。
“我是谁?”老头咧嘴笑,声音又粗又哑,“我是当年跟着你太爷爷,一起被无脸鬼缠上的人啊。林正雄倒是好命,用桃木钉封了棺材,我却被那女人附了三十年,直到马道长路过,才帮我暂时压下了邪气。”
王老汉挣扎着爬起来,捂着额头喊:“他撒谎!马道长说过,当年被无脸鬼缠上的人,除了你太爷爷,都死了!”
“死了?”老头突然激动起来,右手攥成拳,黑色纹路在皮肤上蠕动,“我没跟你们说,我是‘活尸’吗?我靠吸山里的阴气活了几十年,就是为了等今天——等无脸鬼的魂根松动,我好拿它来换自己的命!”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冲着坟里的魂根来的。我刚要掏出手机报警,老头突然扑了过来,速度快得不像个老人。他的指甲变得又长又尖,直往我胸口抓——那里还揣着太爷爷的日记。
“躲开!”村长突然扑过来,把我推开,自己却被老头抓中了胳膊。黑色的纹路顺着伤口往村长的脖子上爬,村长疼得大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老头还想再扑,王老汉突然抓起地上的桃木钉,往老头的后脑勺砸去。桃木钉“噗”地扎进肉里,老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右边脸上的纹路开始慢慢消退,露出了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快!用糯米撒他!”王老汉喊。我赶紧抓起地上的糯米,往老头身上撒。糯米刚碰到他的皮肤,就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一股黑烟。老头踉跄着后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你们别得意……无脸鬼的魂根已经松动了……今晚子时,她会带着‘两张脸’的人回来……把老槐村变成鬼村!”
说完,老头突然往后一倒,没了气息。他的尸体慢慢变得僵硬,右边脸上的黑色纹路,竟慢慢聚成了一张迷你的“女人脸”,然后“啪”地裂开,化成了一滩黑水。
我们赶紧把村长扶到炕上,王老汉用桃木片蘸着朱砂,在村长的伤口上涂。朱砂刚碰到伤口,村长就疼得龇牙咧嘴,黑色的纹路慢慢往伤口处缩,最后化成一滴黑水,顺着胳膊流到地上,渗进了土里。
“还好发现得早,要是再晚半个时辰,他就会变成‘活尸’了。”王老汉擦了擦额头的汗,“那老头说的是真的,魂根肯定松动了。我们得赶紧去坟地看看,要是魂根被挖走了,今晚就真的完了。”
我们三个拿着铁锹,往太爷爷的新坟跑。刚到坟前,我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坟头的土被扒开了个大洞,里面的瓷瓶不见了!洞边还留着几个脚印,脚印上沾着黑色的泥,和乱葬岗的泥一模一样。
“糟了!魂根被偷走了!”王老汉蹲在洞边,抓起一把土,“这脚印是新的,应该刚走没多久。”
我突然想起老头说的“今晚子时”,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离子时只有八个小时了。要是找不到魂根,无脸鬼就会被彻底唤醒,到时候村里的人,都会变成“两张脸”的怪物。
“会不会是那个老头的同伙?”村长捂着胳膊,脸色还有些白,“他一个人,肯定挖不动坟。”
王老汉摇摇头:“不像。那老头是‘活尸’,不需要同伙。我猜,他是把魂根藏在了乱葬岗的老地方——就是你太爷爷原来的坟坑。那里阴气重,适合藏魂根。”
我们三个赶紧往乱葬岗跑,路上的槐花开得更盛了,可空气里却没了甜味,反而飘着一股腥臭味,像是腐烂的尸体味。快到原来的坟坑时,我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低声说话,又像是很多张嘴巴在咀嚼东西。
“别出声。”王老汉把火把举得更高,我们借着火光往坟坑里看——里面竟站着十几个“人”,有老有少,都是老槐村的人,可他们的脸上,都长着“第二张脸”!那些“第二张脸”挤在一起,对着我们咧嘴笑,嘴角还沾着血,像是刚吃过什么活物。
而坟坑中间,放着那个装魂根的瓷瓶,瓷瓶的盖子已经被打开,黑色的雾气从里面冒出来,顺着那些“人”的鼻子往他们身体里钻。
“他们……他们是被魂根的怨气控制了。”马道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只见马道长背着个布包,脸色苍白,像是刚跑了很远的路,“我在山里感觉到邪气,就赶紧赶回来了,还是晚了一步。”
“道长,现在怎么办?”我抓着马道长的袖子,声音发颤。那些“两张脸”的人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正慢慢从坟坑里爬出来,动作僵硬,眼睛里全是黑色的血丝。
马道长从布包里掏出一把铜钱剑,又拿出三张红色的符纸,分给我和王老汉:“这是‘镇魂符’,贴在他们的额头上,能暂时压制住怨气。我们得趁子时前,把魂根收回来,再用‘锁魂阵’把他们的怨气逼出来——要是过了子时,阴气最盛,他们就再也变不回来了。”
我们三个拿着符纸,慢慢往那些“人”靠近。最前面的是村东头的张大爷,他的“第二张脸”正对着我笑,嘴角的血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我屏住呼吸,趁他没反应过来,把符纸贴在他的额头上。
符纸刚贴上去,张大爷就发出一声惨叫,“第二张脸”开始剧烈抽搐,像是要被撕下来一样。黑色的雾气从他的鼻子里冒出来,他踉跄着后退,倒在地上,慢慢恢复了神智:“我……我这是在哪?”
“别说话!跟着我们!”我扶着张大爷,往马道长身边退。可剩下的“人”已经扑了过来,他们的指甲又长又尖,直往我们身上抓。王老汉举起桃木钉,往最前面的一个小孩身上砸去,可那小孩像是感觉不到疼,反而一口咬住了王老汉的胳膊。
“啊!”王老汉疼得大叫,黑色的纹路顺着伤口往他的肩膀上爬。马道长赶紧跑过来,用铜钱剑往小孩的额头上刺去,铜钱剑刚碰到小孩的皮肤,就发出“哐当”一声,小孩倒在地上,符纸自动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快!魂根在坟坑中间!”马道长喊,“林墨,你去拿魂根,我和王老汉来挡住他们!”
我点点头,趁着马道长和王老汉挡住那些“人”,赶紧往坟坑中间跑。瓷瓶里的黑色雾气越来越浓,我刚要伸手去拿,突然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脚踝——是个穿红衣服的小孩,他的“第二张脸”正对着我笑,嘴里吐出细细的黑丝,往我的腿上缠。
“放开我!”我用力踹开他,抓起瓷瓶,就往马道长身边跑。可刚跑两步,就觉得背后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在了我的背上。我回头一看,吓得魂都快没了——无脸鬼的“脸”正贴在我的背上,皮肤冰凉,眼睛里渗出黑色的血珠,正对着我笑。
“抓住你了。”无脸鬼的声音直接钻进我的脑子里,“你以为毁了我的魂根就完了?我早就把一缕魂魄附在了你的背上,只要魂根一松动,我就能重新控制你……”
我感觉背上的“脸”在慢慢往我的脖子上爬,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我的脸上钻。我想把瓷瓶递给马道长,可手却不听使唤,反而慢慢把瓷瓶往地上放。
“林墨!别被她控制!”马道长突然扑过来,用铜钱剑往我的背上刺去。铜钱剑刚碰到“脸”,就发出“滋滋”的声响,黑色的雾气从我的背上冒出来。无脸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我的背上爬了下来,化作一团黑雾,往坟坑外面跑。
“别让她跑了!”马道长喊,从布包里掏出个铜葫芦,往黑雾扔去。铜葫芦在空中转了个圈,突然打开盖子,一股吸力把黑雾吸了进去。马道长赶紧跑过去,用朱砂封上葫芦口,葫芦里传来“咚咚”的撞声,却再也打不开了。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是汗。王老汉扶着我站起来,笑着说:“没事了……这次是真的没事了。”
马道长把瓷瓶收好,又在坟坑周围贴了一圈符纸,嘴里念念有词:“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锁魂阵,起!”符纸突然烧了起来,红色的火焰围成一个圈,把那些还没恢复神智的“人”围在中间。黑色的雾气从他们的身体里冒出来,被火焰烧成了灰烬。
过了半个时辰,火焰慢慢熄灭,那些“人”都恢复了神智,只是脸色还有些白。我们把他们扶回村里,让他们喝了些混着朱砂的符水,叮嘱他们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马道长要走了。这次我没拦他,只是把太爷爷的日记递给了他:“道长,这日记您拿着吧,里面的秘密,我不想再知道了。”
马道长接过日记,笑了笑:“有些秘密,本来就该埋在土里。林墨,记住,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贪不该贪的钱,别做不该做的事——人心,比鬼更可怕。”
我点点头,看着马道长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阳光洒在太爷爷的新坟上,小槐树的叶子绿油油的,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后来,老槐村再也没出过怪事。高速公路修好了,村里的人都搬去了城里,只有我还留在村里,守着太爷爷的坟,守着那个藏在土里的秘密。
有时候,我会坐在太爷爷的坟前,看着远处的高速公路,想起爷爷临死前说的话:“绝对不能动你太爷爷的坟!那棺材里的东西,能把整个村的人拖去陪葬!”
我终于明白,爷爷不是在说胡话。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也回不去了。而人心的贪婪,往往比鬼的怨气,更能毁掉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