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龙纹令牌在手,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直抵心脉,带来一种沉甸甸的权力感和刺骨的寒意。朱元璋的默许与授权,既是无上的信任,亦是烫手的山芋、催命的符咒。此役若成,则吴铭权势将如日中天,真正成为帝国不可或缺的柱石;若败,或稍有差池,等待他的,将是万丈深渊,甚至可能牵连太子,引发朝局彻底崩坏。
夜色浓稠如墨,钦差行辕(暂代稽查司总部)内,烛火被刻意压暗,只余几盏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吴铭棱角分明、此刻却无比沉静的脸庞。蒋瓛如同最忠实的影子,肃立一旁,等待着最后的指令。外面,被精选出来的锦衣卫缇骑和吴铭的王府护卫,已如同即将扑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预定位置,只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王爷,各方均已就位。官船最终在通州码头一处私人仓栈卸货,里面堆满了……兵甲、弓弩,甚至还有几门小炮!看守皆是好手,不像普通家丁。‘老太师’府邸和那位大珰的外宅,也已在我们严密监控之下,只等信号。”蒋瓛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铁血的味道。
吴铭闭目凝神,将整个计划在脑中最后过了一遍,确认再无疏漏。对方私藏如此多的军械,其心已然昭然若揭!这绝非简单的自保或贪腐,而是具备了发动武装叛乱的能力!他们或许是想在京城制造混乱,配合北疆战事?或许是想……行那篡逆之事?!
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暴涨,再无半分犹豫。
“动手!”
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了沉寂的夜空!
通州码头,私人仓栈。
几乎在吴铭命令下达的瞬间,无数黑影从码头四周的黑暗角落中暴起!弓弦震动,弩箭破空,精准地射倒了仓栈外围的明哨暗岗。紧接着,身披轻甲、手持利刃的锦衣卫高手,如同潮水般涌入仓栈大门!
“有埋伏!”
“抄家伙!挡住他们!”
仓栈内顿时喊杀震天!留守的亡命之徒显然也非庸手,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堆叠的货箱负隅顽抗。一时间,兵刃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火光与血光交织!
然而,在早有准备、装备精良且人数占优的锦衣卫面前,这些抵抗不过是困兽之斗。蒋瓛亲自带队,刀光如匹练,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战斗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便接近尾声,大部分抵抗者被斩杀,少数头目被生擒。仓栈内那堆积如山的违禁军械,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着冰冷而罪恶的光芒。
与此同时,京城之内。
就在码头动手的信号传来刹那,另外两组人马也同时发动!
一组由锦衣卫千户带队,直扑“老太师”那座看似清幽、实则戒备森严的府邸。没有任何通报,直接破门而入!府中圈养的死士试图反抗,但在如狼似虎的锦衣卫面前,迅速被镇压。那位须发皆白、道貌岸然的“老太师”,穿着寝衣,在卧房内被堵个正着,面对突然出现的锦衣卫和那明晃晃的绣春刀,他脸上的从容瞬间瓦解,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另一组,则由吴铭亲自带领,手持朱元璋的玄色令牌,直闯皇宫西苑那位大珰的居所!宫门守卫见到令牌,不敢阻拦。吴铭带人长驱直入,在那大珰惊慌失措、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将其拿下,并从其卧榻下的暗格中,搜出了与“老太师”及边镇某些将领的密信,以及……几份盖有伪造玉玺的空白敕令!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这一夜,京城注定无眠。
当通州仓栈的冲天火光和喊杀声隐隐传来,当“老太师”府邸和宫内大珰居所被查抄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般飞速传播时,整个京城的上层圈子,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震撼之中。谁也没想到,吴铭的刀,竟然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直接斩向了这盘踞朝堂内外数十年的庞然大物!
翌日,清晨。
武英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朱元璋高踞龙椅,面色平静,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怒涛。殿下,文武百官垂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吴铭、蒋瓛立于御阶之下,身旁跪着的,正是面如死灰的“老太师”和那位瑟瑟发抖的大珰。从仓栈搜出的部分军械,以及从两人处查获的密信、空白敕令,如同无声的惊雷,陈列在御案之上。
无需过多审讯,在如此铁证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好啊……真是好得很!”朱元璋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殿内温度骤降,“咱的肱骨重臣,咱的身边近侍……一个结党营私,操纵朝野;一个窥探宫禁,私通外臣!甚至还私藏甲胄,伪造敕令!你们……是想干什么?是想学那赵高、王莽吗?!”
“陛下!老臣……老臣冤枉啊!这都是构陷!是吴铭他……” “老太师”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构陷?!”朱元璋猛地抓起一把密信,狠狠摔在他面前,“这上面的笔迹,这私藏的印信,也是构陷?!要不要咱把你在江南的那些田产、那些巧取豪夺的勾当,也一件件跟你对质清楚?!”
“老太师”彻底瘫软,再也说不出话。
朱元璋的目光又转向那位大珰,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你这阉奴!咱待你不薄,你竟敢吃里扒外,窥测神器!说!你们还有什么同党?还有什么图谋?!”
那大珰早已吓破了胆,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是……是老太师逼迫奴婢的……还有……还有……”
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又供出了几个隐藏在六部、都察院的中高层官员,甚至隐隐牵扯到了某位就藩在外的亲王(虚构,代表宗室势力)!
每报出一个名字,殿内某些官员的身体就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
最终,朱元璋做出了冷酷无情的判决:
“老太师”凌迟处死,夷三族!
宫内大珰凌迟处死,所有关联宦官一律处死!
所有供出的涉案官员,主犯立斩,家产抄没,妻女充入教坊司!
私藏军械之仓栈相关人员,一律处死!
其庞大势力网络,由稽查司继续深挖,务求除恶务尽!
血淋淋的判决,昭示着洪武皇帝对任何威胁皇权、背叛国家行为的零容忍!这场由吴铭主导的惊天清洗,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退朝之后,吴铭被单独留了下来。
偌大的武英殿,只剩下朱元璋和吴铭二人。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冰冷的地砖上,却驱不散那股森然的寒意。
朱元璋背对着吴铭,望着悬挂的巨幅疆域图,久久不语。
吴铭垂手而立,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充满了警惕。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或许才刚刚到来。帝心难测,尤其是在他展现出如此惊人的能量和手段之后。
“吴铭,”良久,朱元璋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一次,你做得很好。为咱,为大明,挖掉了一个巨大的毒疮。”
“臣不敢居功,分内之事,全赖陛下信任,太子殿下支持,蒋指挥与众将士用命。”吴铭回答得滴水不漏。
朱元璋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吴铭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你可知,你此番举动,得罪了多少人?掀翻了多少人的桌子?”
吴铭坦然迎向朱元璋的目光:“陛下,臣只知道,臣的桌子,是为陛下、为大明、为天下百姓而设。任何想掀翻这张桌子,或者想在桌子底下搞小动作的蠹虫,都是臣的敌人。”
“好一个为陛下、为大明!”朱元璋踱步走到吴铭面前,距离极近,那强大的帝王威压几乎让人窒息,“你搞供销社,掌控了民间商贸;你搞制造局,掌控了工匠百业;你搞皇家银行,掌控了钱粮流通;如今,你又借着稽查司,将触手伸向了朝堂内外最深层的势力……吴铭,告诉咱,你接下来,还想掌控什么?”
图穷匕见!最核心的猜忌,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吴铭心中凛然,他知道,这是朱元璋对他最后的、也是最直接的考验。回答稍有差池,之前所有的功劳都将化为泡影,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他深吸一口气,并未退缩,而是撩起蟒袍前摆,缓缓跪倒在地,声音清晰而坚定:
“陛下!臣所做一切,掌控的不是权力,而是方法!是能让百姓吃饱饭的方法,是能让国库充盈的方法,是能让军队强盛的方法,是能让大明江山永固的方法!”
“臣愿将这些方法,尽数献于陛下,传于太子!臣愿做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斩断一切荆棘!臣亦愿做太子殿下身边最忠诚的臣,辅佐未来明君,开创盛世!”
“若陛下觉得臣权柄过重,臣今日便可交出稽查司之权,卸去一切具体差遣,只保留秦王虚爵与太子太保之衔,回府读书教子,绝无怨言!臣之一身,皆由陛下赐予,生死荣辱,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他以退为进,将所有的选择权,甚至自己的生死,都赤裸裸地交还到了朱元璋手中。这是极大的冒险,也是极致的忠诚表态。
朱元璋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吴铭,眼神锐利如鹰,仿佛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伪。
殿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许久。
朱元璋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他伸手,将吴铭扶了起来。
“起来吧。”朱元璋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你的忠心,咱知道了。你的能力,咱也看到了。大明,现在还需要你这把刀。”
他拍了拍吴铭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稽查司的事,后续交给蒋瓛和刑部去收尾。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陪陪妙锦和孩子。北疆的战事,还需要你的‘方法’去筹措粮饷。至于其他的……咱心里有数。”
没有明确的褒奖,也没有进一步的授权,但那股冰冷的杀机和猜忌,似乎暂时消散了。
吴铭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但他更清楚,经此一事,他在朱元璋心中的定位,已经彻底改变。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能干的弄臣或先锋,而是一个真正有能力、有势力、甚至……有潜在威胁的权臣。
“臣,遵旨。”吴铭躬身行礼,退出了武英殿。
走出宫殿,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森严的宫门,心中百感交集。
龙鳞逆触,险死还生。帝心之变,如履薄冰。
他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将更加艰难。但他没有回头路可走。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这好不容易开创的局面,他只能继续走下去,在这煌煌洪武朝堂,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存之路,改革之路!
而下一场风暴,或许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他们所有人。北疆的战报,京城的余波,乃至……那深宫中逐渐年迈的皇帝与日渐成长的太子之间,那微妙而复杂的帝心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