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钟声如同丧钟,一声声撞击着金陵城每一个人的心神。这非节非庆的钟鸣,只意味着一件事——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通常是皇帝驾崩或国朝遭遇巨变!
刹那间,整座帝都仿佛被冻结了。街上的行人僵在原地,商贩停止了吆喝,酒肆茶楼里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皇城方向。
但这死寂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
下一秒,更大的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
“轰!”、“砰!”
远处传来府邸大门被暴力撞开的巨响!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避让!”
“奉旨拿人!反抗者格杀勿论!”
凶狠的呵斥声、兵甲碰撞声、马蹄践踏青石路的轰鸣声、以及骤然响起的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从城市的不同方向同时传来,交织成一曲恐怖的末日交响!
吴铭站在窗前,能看到邻近的街巷中,一队队穿着飞鱼服、配着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过,精准地扑向一座座官员府邸。不断有穿着官服或常服的人被如狼似虎的校尉从家里拖出,套上枷锁镣铐,塞进囚车。反抗是徒劳的,任何稍具迟疑或阻挠,立刻招致刀鞘甚至利刃的无情打击。
空气中迅速弥漫开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是胡党……真的是胡党……”徐妙锦脸色惨白,声音颤抖,“他们……他们开始清算了……”
吴铭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外面的情况。他看到被抓的官员中,有御史台的,有中书省的,有六部的……品秩从六七品到二三品皆有!胡惟庸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这一次,皇帝是要连根拔起!
“王伯!再探!重点看都有哪些府邸被围!还有,皇城各门情况如何!”吴铭冷静下令。他需要知道这场清洗的范围和规模。
王伯领命而去,身手矫健地融入混乱的街道。
伯爵府大门紧闭,家丁护卫全部上岗,刀出鞘,弓上弦,如临大敌。虽然吴铭自忖与胡党并无瓜葛,但在这等疯狂的时刻,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无妄之灾。更何况,他刚从北疆归来,手握胡党边镇罪证,难保不会有人狗急跳墙,前来报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缓慢流逝。外面的喧嚣哭喊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不时有新的锦衣卫马队呼啸而过,带来新的恐怖。
终于,王伯去而复返,带来更详尽的消息。
“伯爷!情况不妙!被抓的官员极多!光是这条街附近,就有三位御史、一位户部郎中、一位光禄寺少卿被锁拿!皇城各门均已戒严,由京营和锦衣卫共同把守,许进不许出!听说……听说连几位侯爷、伯爷的府邸也被围了!”
清洗的范围和力度,远超想象!这已经不局限于胡惟庸的直接党羽,而是在趁机扩大化,清除所有可能的不稳定因素!朱元璋的屠刀,这一次挥得毫无保留!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再次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听动静,竟是直冲伯爵府而来!
府内众人瞬间绷紧了神经!徐妙锦下意识地抓紧了吴铭的手。
然而,那队锦衣卫在伯爵府门前并未停留,而是疾驰而过,扑向了斜对面另一座规模稍小的官员宅邸——那是都察院一位左佥都御史的家,据说与胡惟庸一位门生是姻亲。
撞门声、呵斥声、哭喊声再次响起,近在咫尺,令人心悸。
吴铭暗暗松了口气,但心情却更加沉重。皇帝的目标暂时还不是他,但这疯狂的局面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陛下……这是要杀多少人……”徐妙锦望着对面府邸的惨状,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不忍和恐惧。
吴铭沉默不语。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杀人,这是一场政治上的彻底清算,是朱元璋巩固绝对皇权、扫除一切潜在威胁的残酷手段。胡惟庸案,只是一个借口和起点。
这场风暴,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金陵城彻夜未眠,火把通明,马蹄声、哭喊声、呵斥声几乎未曾停歇。无数家庭一夜之间破碎,无数官员锒铛入狱。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恐怖气氛。
直到次日午后,外面的动静才渐渐平息下来,但那种死寂的恐惧却更加深入骨髓。街道上空空荡荡,偶尔有锦衣卫的马队巡逻而过,目光森冷地扫视着每一扇紧闭的门窗。
伯爵府内,众人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傍晚时分,一骑快马停在伯爵府门前。来的是一名大汉将军,传达口谕:
“陛下口谕:着吴铭即刻入宫见驾。”
又见驾?在这个时刻?
吴铭心中一凛。徐妙锦担忧地看着他。
“臣领旨。”吴铭镇定心神,换上朝服,再次走向那座吞噬了无数人命运的皇城。
皇城之内,气氛更加肃杀。侍卫和锦衣卫的数量增加了数倍,眼神锐利如鹰,盘查极其严格。宫道之上,偶尔可见小太监和宫女低着头匆匆而过,脸色苍白,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武英殿内,朱元璋依旧坐在那里,仿佛外面的血雨腥风与他无关。只是案头那堆奏章似乎矮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几卷厚厚的名录。
“臣吴铭,叩见陛下。”
“起来吧。”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满足,“外面的动静,都听到了?”
“臣……听到了。”吴铭谨慎回答。
“哼,一群蛀虫,国之硕鼠!”朱元璋冷哼一声,将手中一卷名录扔到吴铭面前,“看看吧,这就是咱大明朝的栋梁之才!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甚至敢觊觎咱的江山!”
吴铭捡起名录,只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简要罪状便让他触目惊心。其中不少名字,他甚至还曾同殿为臣。
“陛下息怒……”吴铭不知该如何接话。
“息怒?咱没怒。”朱元璋语气平静得可怕,“咱只是把屋子里的垃圾清扫干净而已。现在,清爽多了。”
他目光转向吴铭:“让你去户部的事,不变。江南,还是要你去。如今朝中清爽了,正好让你放开手脚去干。谁再敢阻挠新法,阳奉阴违,便是他们的下场!”
吴铭心中寒意更甚。皇帝这是要用胡党的人头,为他接下来的江南清丈铺路!是在警告所有可能阻碍他的人!
“臣……定当竭尽全力!”
“嗯。”朱元璋点点头,似乎满意了,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淡淡道,“你那个伯爵府,地段是小了点。新宅子已经收拾出来了,明日就搬过去吧。那里清静,也安全。”
安全?吴铭瞬间明白了。皇帝这是将他与昨日的血腥彻底隔开,既是保护,也是一种变相的隔离和观察。
“谢陛下隆恩!”
“去吧。好好准备江南的事。那里,才是真正考验你的地方。”
吴铭躬身退出了武英殿。
走出宫门,回首望去,夕阳下的紫禁城巍峨壮观,却仿佛一座巨大的、沾满鲜血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