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是在午后突然倾盆而下的。彼时青娘正带着染坊伙计在山间小镇的市集一角晾晒新染的青布,浅青、石青、靛青三色布帛在木架上舒展,像刚从溪水中捞起的云絮,引得路过的妇人频频驻足询问。谁料天边乌云骤聚,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已砸落下来,瞬间将晾晒的布帛浇得透湿。
“快收布!把染桶盖严实!”青娘最先回过神,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双手已拽住最外侧一匹石青布的边角。伙计们也慌忙行动起来,有的抱染桶,有的收布帛,可雨势来得太急太猛,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十几匹刚染好的布帛就已被雨水浸透,原本均匀的色泽开始晕染,边缘处甚至渗出浑浊的水痕。
“青娘,这可怎么办啊?”年轻的伙计阿木捧着一匹被雨水冲得发花的浅青布,声音带着哭腔,“这是咱们今早刚染好的,本来要给张记布庄送货的,现在成这样,不仅要赔钱,还得坏了咱们流动染坊的名声!”
青娘接过那匹布,指尖抚过晕染的纹路,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这十几匹布是他们在小镇打开口碑的关键——昨日现场染色时,张记布庄的掌柜特意来看过,对染布的色泽与牢度赞不绝口,当场订下三十匹布,约定三日后取货。如今骤雨毁了近半数,别说按时交货,能不能保住之前积累的口碑都成了问题。
“先把布都搬到临时搭的棚子下,用干布吸干水分,再看看能不能补救。”青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指挥伙计收拾,一边抬头望向雨幕——远处市集的摊位大多已收摊,唯有街角的茶庄还亮着灯,那是沈行舟的“行舟茶肆”临时据点。她心中一动,或许能找沈行舟想想办法。
安顿好伙计们处理布帛,青娘撑着油纸伞快步走向茶庄。刚推开门,就见沈行舟正坐在柜台后整理账本,温景然则在一旁分拣草药,空气中弥漫着茶香与药香,驱散了些许雨日的阴霾。
“青娘?怎么淋成这样?”沈行舟见她浑身湿透,连忙起身递过干毛巾,“是不是染坊出了什么事?”
青娘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刚才一场骤雨,把刚染好的十几匹布都浇坏了,色泽晕染得厉害,张记布庄的订单怕是要黄了。更麻烦的是,要是这事传出去,咱们流动染坊好不容易攒下的口碑,就全毁了。”
温景然闻言也放下手中的草药,走到青娘身边:“别急,先喝碗姜茶暖暖身子,免得着凉。布帛的事,或许能想想补救的办法。你先说说,染布用的是哪种染料?被雨水泡了多久?”
青娘接过沈行舟递来的姜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心绪也平静了些:“用的是咱们自己熬的靛蓝染料,泡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现在布面发花,边缘还有白痕,看起来像是染料被雨水冲散了。”
沈行舟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雨势:“这山间小镇的雨水偏酸性,或许会影响染料的牢度。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补救布帛,而是稳住张记布庄的信任。我记得张掌柜明日要去茶肆取新茶,不如咱们明日主动去找他,坦诚说明情况,再想办法弥补,总比等他上门发现问题要好。”
温景然也点头附和:“行舟说得对。我曾在医书里见过,有些草药的汁液能固定染料色泽,比如茜草、皂角。或许咱们可以试试用这些草药熬水,将受损的布帛再煮一遍,看看能不能让色泽重新均匀。不过这需要时间,还得先跟张掌柜争取宽限。”
青娘心中一亮——她之前只想着染料本身,却忘了温景然精通草药,或许真能从草药中找到补救的办法。“那咱们就分两步走,”她立刻定下心神,“明日一早,我和行舟去见张掌柜,说明情况并请求宽限三日;景然你就留在染坊,试着用草药熬水补救受损的布帛;伙计们则继续赶制新的染布,争取在三日内凑齐订单数量。”
商议定当,青娘便冒着雨赶回染坊。此时雨势已小了些,伙计们正围着受损的布帛发愁,见青娘回来,都齐刷刷地望向她。“大家别慌,”青娘走到众人中间,声音坚定,“虽然布帛受损,但咱们有补救的办法,也有机会挽回订单。接下来三日,咱们得辛苦些,争取把损失补回来。”
她将分工一一告知伙计,阿木负责协助温景然熬制草药水,其他伙计则分成两组,一组重新浸泡布料准备染色,一组清洗受损布帛以备后续处理。原本沮丧的氛围渐渐被忙碌的节奏取代,油灯下,伙计们的身影在染坊内穿梭,染桶的咕噜声、布料的揉搓声,交织成雨夜里最动人的希望之声。
次日清晨,雨后天晴,山间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气息。青娘与沈行舟早早来到张记布庄,张掌柜见两人上门,还以为是来送布,脸上满是笑意,可当青娘坦诚说明布帛受损的情况后,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青娘,你这是耍我呢?”张掌柜拍着柜台,语气带着怒气,“我等着这批布赶制中秋的新衣,你现在说布坏了,让我去哪里找替补的货?你们流动染坊的信誉,就这么不值钱?”
沈行舟连忙上前,递过一杯刚泡好的雨前茶:“张掌柜息怒。青娘也是昨晚突遭变故,才不得不推迟交货。我们今日来,一是坦诚致歉,二是想跟您商量,能否宽限三日?我们会用最好的染料重新赶制,受损的布帛也会尽力补救,若是最终效果您不满意,我们不仅全额退款,还会额外赔偿您五十两银子作为损失。”
青娘也补充道:“张掌柜,我们流动染坊靠的就是口碑。这次的事是我们疏忽,没有提前做好防御措施,但我们绝不会敷衍了事。这三日,您可以随时去染坊查看进度,若是发现我们有半点糊弄,您随时可以取消订单。”
张掌柜看着两人诚恳的态度,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色渐渐缓和:“罢了,谁还没遇到过难处。我就信你们一次,宽限三日。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三日后果然如你们所说,布帛的质量没问题,那之前的约定不变;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咱们不仅生意做不成,我还会让镇上的商户都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
“多谢张掌柜!”青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起身道谢,“我们定不会让您失望。”
离开布庄,沈行舟望着青娘松了口气的模样,笑着说:“还好张掌柜通情达理,不过接下来的三日,咱们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出任何差错。”
青娘点头,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放心,这次的危机,咱们一定能化解。而且经历过这事,咱们往后流动经营,也得把应对突发状况的措时考虑得更周全些,免得再遇到类似的麻烦。”
两人快步赶回染坊,刚进门就见温景然拿着一匹处理过的布帛迎上来:“青娘,你看!用茜草和皂角熬的水把布煮了一遍,受损的色泽虽然没完全恢复,但比之前均匀了不少,再重新染一遍浅色系,应该能达标。”
青娘接过布帛,阳光下,原本发花的浅青布已恢复了大半均匀,唯有边缘处还残留着淡淡的痕迹,重新染色后确实能补救。她心中大喜:“太好了!景然,辛苦你了。咱们现在就按计划行事,争取三日后果然完成订单!”
染坊内再次忙碌起来,伙计们各司其职,青娘则穿梭在各个工序间,仔细检查每一步的质量。沈行舟也时常从茶肆赶来,帮忙协调物料与订单事宜,偶尔还会带来镇上商户的消息,让他们及时调整应对策略。
夜幕再次降临,染坊的油灯依旧亮着,映照着众人忙碌的身影。青娘望着染桶中渐渐染上均匀色泽的布帛,心中明白,这场骤雨带来的不仅是危机,更是一次成长的契机——它让流动染坊学会了如何应对突发状况,如何在困境中坚守信誉,而这些,正是江湖流动经营中最珍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