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那条多出来的山路,是我们自己心里有鬼,硬生生走出来的。
暑假刚开始,我们四个就迫不及待地背上行囊,钻进了城西那片据说还没被开发过度的老林子。两男两女,我,我的室友周倩,还有体育生王磊和他哥们儿李勇。
计划是三天两夜,沿着网上找的模糊轨迹,来一次真正的野外探险。
出发那天,天气闷得厉害,太阳白晃晃地挂在天上,林子里的蝉鸣声嘶力竭,吵得人心烦。
一开始的路还算好走,虽然藤蔓缠绕,但隐约能看到前人踩出的小径。王磊打头,他体格壮,拿着一把开山刀在前面劈砍拦路的枝条,李勇断后,我和周倩走在中间。
“我说,这地图靠谱吗?”周倩擦了把汗,喘着气问。她胆子小,要不是我硬拉,她绝不会来这种地方。
“驴友分享的,应该没问题。”李勇在后面应道,他晃了晃手机,“就是信号开始有点飘了。”
王磊头也不回:“怕什么,跟着我走,丢不了。这林子能有多大?”
我没说话,只是觉得这林子静得有些反常。除了恼人的蝉鸣,几乎听不到别的鸟叫虫鸣,树木也长得拧巴,枝杈扭曲,像一双双无声窥探的手。
按照计划,我们应该在中午前到达第一个标记点——一座废弃的护林站。可是走到日头偏西,四周还是千篇一律的密林,别说护林站了,连块像样的空地都没见到。
“不对劲啊,”王磊停下脚步,抹了把脸上的汗,眉头拧成了疙瘩,“按路程早该到了。”
李勇拿出指南针,反复看着,又抬头对比太阳的方向,脸色渐渐变了:“方向……好像歪了。”
“歪了?”周倩的声音带了哭腔,“那怎么办?天快黑了!”
我心里也咯噔一下,迷路是野外徒步最糟糕的情况之一。我们围在一起,试图从手机里找出一点信号,或者重新定位。但屏幕上的GpS图标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祸不单行,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厚厚的乌云,林子里光线迅速暗沉下来,那股闷热感更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必须找个地方过夜,”王磊还算镇定,“不能摸黑走了,太危险。”
我们只能继续往前,希望能找到个山洞或者岩壁避一避。就在天色几乎完全黑透,我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王磊突然“咦”了一声。
“前面……好像有光?”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密林深处,真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光晕。不像电灯,倒像是烛火。
绝处逢生的希望让我们暂时忘记了疲惫和恐惧,加快脚步朝那光亮摸去。穿过一片极其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林间空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栋老旧的木屋。
那光,就是从木屋窗户透出来的。
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板墙壁颜色深暗,布满裂纹,屋顶长满了青苔。那点昏黄的光在漆黑的背景下摇曳,显得格外诡异。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家?”周倩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声音发抖。
王磊沉吟了一下:“可能是以前猎人或者护林员留下的废弃屋子,有人暂时落脚?总比露宿强。过去看看,小心点。”
我们走近木屋,门虚掩着一条缝。王磊上前,谨慎地敲了敲门。
“有人吗?”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点烛光兀自摇曳。
他又敲了敲,等了几秒,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
屋内的情形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空间不大,只有一间房,角落里堆着些干草,中央摆着一张粗糙的木桌,桌上立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正是光源所在。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积了厚厚一层灰。
“看来废弃很久了。”李勇四处看了看,“不过这灯……是谁点的?”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灯罩里的油剩下小半,灯芯也是新的,明显是刚点上不久。
“可能……是之前来的驴友留下的?”王磊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语气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这地方太偏了,不像经常有人来的样子。
就在这时,周倩突然指着窗外,惊恐地压低声音:“你们看!外面……外面是不是有个人影?”
我们立刻凑到窗户边,透过脏污的玻璃向外望去。黑暗中,林子边缘的树木轮廓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你看花眼了吧?”王磊说,“可能是树枝的影子。”
周倩脸色苍白,没再说话,但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这里过夜。王磊和李勇用找到的一些木板勉强加固了一下门窗。我们围坐在桌边,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分食着压缩饼干,气氛压抑得可怕。
沙沙……沙沙……
一阵细微的、像是摩擦地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们瞬间僵住,屏住呼吸。
声音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这次似乎绕到了屋子侧面。
“什么……什么东西?”周倩带着哭音问。
王磊抓起开山刀,示意我们别出声,他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呜咽声。
“什么都看不见。”他退回来说,脸色不太好看。
那一夜,我们几乎没合眼。门外总有一些细微的、难以解释的声响。有时是沙沙声,有时是极轻的、像是什么东西划过木板的刮擦声。每次我们紧张地望去,门外都只有死寂的黑暗。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我们惊恐扭曲的影子。
我总觉得,黑暗里不止我们四个。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外面,静静地守着。
天快亮时,那些声音终于彻底消失了。我们筋疲力尽,在黎明的灰光中稍微松了口气。
天亮后,我们决定立刻寻找出路。王磊根据指南针和太阳重新判断方向,我们沿着一个他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林间的晨雾尚未散去,白茫茫一片,能见度很低,周围的树木看起来都一个样。
走了大概一两个小时,走在最前面的李勇突然停下,指着前方一棵歪脖子树,声音干涩:“这棵树……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们看去,那棵树的形状很特别,树干在中途诡异地打了个弯,像是个驼背的老人。我心头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树林子里多了,别自己吓自己。”王磊嘴上这么说,但脚步明显加快了。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当那棵诡异的歪脖子树第三次出现在我们视线里时,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我们不仅在迷路,还在绕圈子。鬼打墙。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紧了心脏。
“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周倩瘫坐在地上,呜咽起来。
王磊和李勇也脸色惨白,强装的镇定崩溃了。在这片仿佛有自己生命的林子里,所有的常识和方向感都失效了。
就在我们几乎要崩溃的时候,雾霭深处,又出现了那个身影。
这次比昨晚清晰些。一个穿着深色旧式衣裤的男人,背对着我们,在不远处慢吞吞地走着,步伐有些僵硬。他的出现毫无征兆,就像是从雾里长出来的一样。
“有人!”王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大喊:“喂!前面的!请问下山怎么走?”
那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依旧保持着那种不紧不慢的、略显僵硬的步伐,向前走着。
“喂!听见没有?帮帮忙!”李勇也喊了起来。
那人还是没反应。
“他是不是听不见?”我说,心里那股诡异感越来越强。
“跟上去!”王磊当机立断,“他肯定知道路!”
我们互相搀扶着,赶紧追了上去。说来也怪,无论我们加快脚步还是放慢,那个背影始终和我们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一个无声的引路者。我们追着他,在迷雾笼罩的林子里穿行。
有几次,我们差点跟丢,但那身影总会在即将消失时,又出现在前方。他带着我们走的路线非常古怪,有时绕过一片看似平常的灌木,有时从两棵挨得极近的大树中间挤过。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密,光线也越来越暗。
“这路……对吗?”周倩气喘吁吁地问,她几乎是被我和李勇拖着走。
“不知道,但总比在原地绕圈子强。”王磊咬着牙。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那个引路的背影,在一次拐弯后,彻底消失了。我们追过去,那里只有一片空地,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人呢?”李勇四处张望。
就在这时,王磊指着前方,惊喜地叫道:“看!路!”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条隐约可见的、被踩实的小径出现在眼前,蜿蜒通向山下。我们得救了!
狂喜冲淡了所有的疑虑和恐惧,我们沿着那条小径一路狂奔,终于在天黑前,看到了山脚的公路和远处村庄的灯火。
劫后余生的我们被好心的村民收留,报了警,也联系了家人。对于山里的经历,我们心照不宣地只说是迷路了,没提那个木屋和诡异的引路人。太离奇了,说出来也没人信。
回到学校后,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那几天的经历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我总觉得不安,开始偷偷查阅关于那片老林子的地方志和旧新闻。
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地方论坛的陈旧帖子里,我看到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和一段简短的文字。照片上是几个穿着几十年前旧式服装的年轻人,站在林子里。
帖子说,很多年前,有几个地质勘探队员在那片原始林区失踪,搜救队找了很久,只找到其中一人的遗体,其余几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找到的那具遗体,背部有一个奇怪的伤口。
我的目光死死盯在照片角落一个年轻人的脸上。虽然像素很低,但那张脸的轮廓,那种感觉……我绝不会认错。就是那个在雾中给我们引路的身影。
他穿的衣服,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我关掉网页,手脚冰凉。原来,从我们看见那盏不该亮起的煤油灯开始,跟着我们回到“安全”地带的,就不止我们四个人了。
那个沉默的、步伐僵硬的引路者,他或许只是想回家,或者,只是想有人记得,他们曾经迷失在那片林子里,再也没能出来。
我们很庆幸遇到了好鬼,但故事结局让我们猝不及防。
王磊和李勇,一个月后就相继出了意外。王磊夜里从学校实验楼楼梯上摔下去,当场就没了。李勇更怪,好端端走在人行道上,被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旧房梁砸中,也没救过来。警方调查结果都是意外。
只有我和周倩还好好的。周倩变得极其怕黑,晚上不敢一个人待着。而我,总会在深夜惊醒,仿佛又听到那林子里细微的沙沙声,看到那个沉默的、永不回头的背影。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们两个女孩活了下来,也许那个“东西”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我们。又或者,它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有些地方,不该去;有些线,不该跨。
这结局和现实一样残酷。
而那片吃人的老林子,依旧沉默地卧在城市边缘。关于它的都市怪谈里,又多了一条——如果你在里面迷了路,看到一个穿旧衣服、默默前行的背影,千万别跟上去,也千万别让他回头。因为他虽然能带你走出丛林,但却要留下你的魂灵。它带你走上的,或许是一条真正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