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军像没事人一样起床、洗漱、骂骂咧咧地出门上班。他对昨晚朱小燕的异常和那双鞋底的污迹毫无印象,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朱小燕请假了。她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但又无处可去。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里亮堂堂的,但那种阴冷的感觉却没有完全散去。
她鼓起勇气,戴上橡胶手套,用旧报纸包着那双鞋,扔进了楼下的垃圾箱。她甚至不敢多看那些暗红色的污迹一眼。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白天似乎平静了些。但一到傍晚,天色渐暗,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隐隐浮现。
这次,不仅仅是在外面,而是在房子内部。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躲在视线死角,比如门后,比如窗帘的褶皱里,比如沙发的背面。
她开始出现一些轻微的幻觉。
眼角余光总瞥见有黑影迅速闪过,但定睛看去,什么都没有。家里的物品似乎也出现了细微的变化。比如,茶几上的遥控器好像挪动了几厘米;厨房的刀具摆放顺序似乎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但她又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或者神经过敏。
张军下班回来,依旧满身酒气和不耐烦。他对朱小燕苍白的脸色和惊弓之鸟的状态视而不见,或者说是漠不关心。
吃饭时,他甚至抱怨菜太淡,骂她“连个饭都做不好,跟个死人一样”。
夜里,情况变得更加诡异。
睡到半夜,朱小燕被一种声音惊醒。不是刮擦声,而是另一种更细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湿漉漉的拖行声。
声音来自客厅。
她推醒旁边的张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听……你听外面……”
张军被吵醒,极其暴躁:“妈的!有完没完!”他侧耳听了一下,除了寂静,什么也没有。“听你妈!哪来的声音!你再不睡就滚蛋!”
朱小燕绝望地缩进被子。那拖行的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更近了。好像……已经到了卧室门外。
她死死盯着门板下方的缝隙。外面是黑的,没有光。但就在这时,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她似乎看到,门缝下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了过去。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
没有形状,只是一片移动的、更深的黑暗。
紧接着,那种湿漉漉的拖行声,在门外响了起来。来回地,缓慢地,仿佛那个东西就在他们的卧室门外徘徊。
朱小燕用被子死死捂住嘴,怕自己会失控尖叫。张军翻了个身,鼾声如雷,对近在咫尺的恐怖毫无察觉。
第二天,朱小燕在卧室门口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小片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痕迹,已经半干,黏糊糊的,就像……昨天鞋底上那种东西的稀释版。
她几乎要崩溃了。她跟张军说,有东西,真的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她语无伦次,指着地上的痕迹。
张军低头看了看,用脚蹭了蹭那块痕迹,地板上留下一道模糊的红印。“啥玩意儿?你打翻啥东西了?”他皱皱眉,以为是果汁或者别的什么,“擦掉不就完了?整天神神叨叨的,我看你真该去看看脑子了!”他踢了踢那块痕迹,毫不在意地走开了。
朱小燕看着他肥胖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一种比门外那未知存在更深的寒意。没有人相信她。而她,被困在了这个房子里,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不断留下痕迹的“不祥之兆”共处一室。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缓慢的凌迟。
那东西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痕迹开始出现在各个角落:厨房洗碗池边缘一点黏腻的红色,客厅沙发腿上一小撮灰白色的硬毛,甚至有一次,朱小燕在晾晒的衣服上,也发现了一点类似的污渍。
刮擦声和拖行声几乎每夜都会出现,有时在客厅,有时在厨房,有时,就紧贴着他们的卧室门板。朱小燕的精神濒临崩溃,她不敢睡,整夜开着灯,手握着一把剪刀,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张军也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不是因为朱小燕的状态,而是因为他自己也遇到点邪门事。比如,他放在桌上的打火机会莫名其妙掉在地上;刚倒满的茶水,转身就少了一半;夜里他起来上厕所,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人贴得很近对着他脖子吹气。但他回头,什么都没有。
他开始有点烦躁,骂骂咧咧地说这破房子风水不好,闹鬼。但他所谓的“闹鬼”,和朱小燕感受到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充满恶意的“不祥之兆”,完全不是一回事。他只觉得是倒霉,是碍事。
他甚至在一次酒后,对着瑟瑟发抖的朱小燕说出更下流的话:“怕个鸟!就算是鬼,也是个女鬼吧?老子阳气重,正好会会它!”他猥琐地笑着,去扯朱小燕的衣服。
朱小燕猛地推开他,尖叫着躲到角落。张军恼了,骂了句“不识抬举”,倒头就睡。
对峙在某个周末的下午达到了高潮。
张军出去和工友喝酒了,家里只有朱小燕一个人。天气阴沉,屋里光线昏暗。她缩在沙发里,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突然,厨房里传来“啪嗒”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碎了。
朱小燕浑身一颤,握紧了手里的剪刀。她不敢动,屏息听着。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一种新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冰箱门。那种老式冰箱,开门时会发出“嗡”的一声轻响,还有密封条脱离的声音。
朱小燕的心跳停止了。冰箱门……被打开了?
没有人走动的声音。只有冰箱门打开的声响,然后,是里面瓶瓶罐罐被轻轻拨动的、细微的碰撞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冰箱里……翻找着什么。
极度的恐惧涌上心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已经不再满足于只是在暗处窥视和留下痕迹了。它开始……行动了。像在这个家里生活一样。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恐惧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她抓起茶几上的一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蹑手蹑脚地走向厨房。
厨房门虚掩着。她透过门缝,能看到冰箱门确实开着,里面灯亮着,照亮了一小片地面。地上没有影子。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
厨房里空荡荡的。冰箱门大开着,冷藏室里的灯光惨白刺眼。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
在她脚边,地板正中央,躺着一盒昨天刚买的鲜牛奶。
纸盒摔破了,乳白色的奶液淌了一地,而在那摊奶液的中央,赫然印着一个模糊的的印记。不像手印,也不像脚印,更像是什么东西……蘸着红色的污秽,随意按上去的一个标记。
而在那摊奶液旁边,散落着几根更加清晰的硬毛。
那东西刚才就在这里。打开冰箱,拿出了牛奶,弄洒在地上,并且留下了它来过的证据。它就在这个空间里,和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只是她看不见。
朱小燕瘫软在地,失声痛哭。她终于明白,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普通的闹鬼。
这是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沟通、也无法驱散的不祥之物。它没有具体的形态,不发出人类理解的声音,但它带着一种纯粹的恶意和腐朽的气息,渗透了这个家。它像一个缓慢生效的诅咒,一个活生生的厄运征兆。
当张军晚上醉醺醺地回来时,发现家里亮着所有的灯,却空无一人。
朱小燕不见了。她的手机、钱包、几件随身物品都消失了。只有客厅的茶几上,用那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压着一张纸条。
张军骂咧咧地拿起纸条,上面是朱小燕潦草的字迹:
“我走了。它还在这个房子里。你迟早会感觉到它的。”
张军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疯婆娘!吓破胆了!滚了干净!”他以为朱小燕是受不了他的打骂跑了,这也不是第一次闹离婚,他根本没把纸条上的话当回事。
他踢掉鞋子,打开电视,又开了一瓶白酒,继续喝。屋子里少了朱小燕,他觉得宽敞又清净。
最初几天,日子似乎没什么不同。张军照常上班下班,喝酒睡觉。只是,房子里确实有些不对劲。那种不对劲,和他以前感觉到的“倒霉”、“碍事”不太一样。
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总是一片粘稠的黑暗,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还有那种湿漉漉的拖行声,近在耳边。
他常常在半夜惊醒,一身冷汗,心脏狂跳。醒来后,屋里一片死寂,但他总觉得刚才梦里那东西……可能还没走。
白天,他精神不济,工作上差错频出,被主管骂得狗血淋头。
下班回来,他想喝点酒解乏,却发现酒味变得很奇怪,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败味。他以为是酒坏了,换了一瓶,还是那样。甚至连白开水,喝起来都有一股子腥气。
他放在家里的零钱总是莫名其妙地少。不是被偷的那种少,而是比如早上放在桌上的几个硬币,晚上回来就发现少了一两个,剩下的那些,表面会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粘腻东西,得用力才能擦掉。
一天晚上,张军醉得厉害,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半夜,他被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憋醒。好像有什么冰冷粘湿的东西捂住了他的口鼻。他拼命挣扎,手脚乱蹬,却什么也碰不到。
那感觉持续了十几秒,突然消失了。他大口喘气,喉咙里全是腥味。沙发上,他脑袋旁边的位置,留下了一小滩湿痕,颜色暗红。
张军终于怕了。他想起了朱小燕的话,想起了那些鞋底的红渍,那些怪声,那些痕迹。这不是巧合,也不是他喝多了。这房子里,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不敢再一个人待在家里。下班后就在外面晃荡,喝酒喝到烂醉如泥才敢回去。他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眼窝深陷,脸色灰败。同事都说他像变了个人,阴郁,易怒,身上总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怪味。
出事那天晚上,张军又喝多了。他鬼使神差的跟酒友吹牛,说家里闹鬼,但老子不怕。酒友只当他是胡说八道。散场后,他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第二天,张军没去上班。电话也打不通。公司联系了他一个亲戚,亲戚拿着备用钥匙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浓烈的腥臭气扑面而来。亲戚捂着鼻子走进去,只见屋里一片狼藉,像是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挣扎。
张军倒在客厅中央,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他的嘴巴大张着,似乎死前想要拼命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脖子上没有任何勒痕或伤口,但脸色是骇人的青紫色。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身体周围的地板上,布满了大量暗红色的粘稠印记,还有无数灰白色的硬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密密麻麻,像是某种东西在这里徘徊、肆虐了许久。
警察来了,法医也来了。检查结果是,张军死于急性心肌梗死,也就是吓死的。
现场没有找到任何外人入侵的痕迹,那些红印和毛发也被认为是“来源不明的污秽”,无法解释,但排除了他杀。
一个身强体壮、脾气暴躁的大男人,在自己家里,被活活吓死了。这事成了附近一桩奇谈。
朱小燕接到通知回去处理后事。她什么都没说,在父母陪同下,匆匆处理完后事和遗物体就离开了。
她更深地把自己藏了起来。她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征兆,那个不祥之物,它需要“养分”。她的恐惧让它得以存在,而张军的漠视和后来的恐惧,最终喂养了它,并引来了毁灭性的结果。
张军的死,给这个本就诡异的传闻添上了最血腥、最确凿的一笔。那个“东西”不再只是留下痕迹、制造声响,它真的能要人命。
都市的阴影里,那个关于跟着人回家、留下血污和动物毛发、最终能将人活活吓死的怪谈,从此流传得更广,也更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