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外卖单有点不对劲。
地址栏只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送到老槐树路尽头,灯亮的那家。”
我盯着手机屏幕,心里有点发毛。老槐树路我知道,是条早就废弃的死路,尽头是一片荒地,哪来的什么“灯亮的那家”?而且这单的报酬高得离谱,够我跑一个星期普通单子的收入。
“妈的,又是这种邪门单子。”我啐了一口,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拒接。可是这个月房租还没着落,家里那口子又看上个新包,天天跟我闹。
正犹豫着,手机又响了,是我老婆王芳打来的。一接通,她那尖利的声音就冲了出来:“死鬼!你死哪儿去了?这个点还不回来,是不是又去找那个洗头房的狐狸精了?”
我压着火气,低声说:“放你娘的屁!我跑单呢,有个急单,钱多。”
“钱多?多多少?够不够买老娘看上的那个包?”她的声音立刻带上了点贪婪,“我告诉你李大壮,今晚要是赚不够买包的钱,你他妈就别想上老娘的床!你那玩意儿留着也是废物,不如早点剁了喂狗!”
“操,你他妈能不能小点声!”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虽然我在电瓶车上,周围没人,但还是觉得脸上发烫,“这单有点怪,我不太想接。”
“怪?能有多怪?有钱不赚是王八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怂,明天就滚去睡桥洞!老娘跟着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要钱没钱,要能耐没能耐,床上那点事儿都跟牙签搅大缸似的,没点屁用!赶紧去!不然回去有你好看!”王芳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咬了咬牙。妈的,拼了。也许只是哪个混蛋喝醉了恶作剧,或者是有钱人玩的新花样。我点了接单,按照指示去商家取了餐。餐品很简单,就是一个普通的牛肉盖饭,包装也没什么特别。
骑上电瓶车,我朝着城西的老槐树路驶去。越往西走,路灯越暗,行人车辆也越来越少。等拐进老槐树路时,四周已经漆黑一片,只有我车头那点微弱的光束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晃动。
路两旁的房子都破败不堪,窗户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瞎了的眼睛。风穿过空房子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响。
这条路早就没人住了,听说很快就要拆了盖新楼。
我放慢车速,心里默数着路边的门牌号——虽然大部分门牌都已经锈蚀脱落。按照导航,尽头应该就在前面。我抬起头,望向路的尽头,心脏猛地一缩。
那里,居然真的亮着一盏灯。
一盏昏黄、摇曳的白炽灯,挂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枝丫上。灯下,隐约能看到一个低矮的平房轮廓,在浓重的黑暗里,像一头匍匐的怪兽。
真有人住?我后背有点发凉。但想到王芳的骂声和那笔丰厚的报酬,我还是硬着头皮骑了过去。
在离那房子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我停下了车。灯光昏暗,勉强能看清房子的样子。很老的砖瓦房,墙皮剥落得很厉害,木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那盏挂在树上的孤灯是唯一的光源。周围静得可怕,连风声到这里都消失了,只能听到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我深吸一口气,拎着外卖袋,走到门前。门上没有门铃,也没有门牌号。我犹豫了一下,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声音在死寂里显得特别响,传出去很远,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又敲了敲,稍微用了点力。“你好!外卖!”
还是没声音。难道没人在家?或者是恶作剧?我下意识地想掏出手机打电话确认一下——这是标准流程。
但当我拿出手机时,心凉了半截。屏幕左上角显示“无服务”。这鬼地方,连信号都没有。
就在我不知所措,考虑是不是把外卖放在门口就算完成时,那扇虚掩的木门,突然悄无声息地,自己向内滑开了一道更宽的缝隙。
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一股寒意从门缝里渗出来,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人吗?你的外卖到了。”我朝着门缝里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黑暗。
我僵在原地,进退两难。放在门口?万一被野狗叼走了,或者顾客赖账怎么办?这单可是货到付款的现金单——这也是个奇怪的地方,现在几乎没人用现金付外卖了。但App上明确标注了“现金支付,金额已定”。
进去看看?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压了下去。这地方太邪门了。
正当我犹豫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低头一看,是App的新消息,来自下单的顾客:
“送进来,放在堂屋的桌子上。钱在桌上,自己拿。”
消息是通过App内置功能发的,看来顾客知道外面没信号。
我咬咬牙,心想,送到地方拿钱走人,管他那么多。也许住这里的是个不愿见人的孤寡老人。
我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更冷,是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从门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灯光,勉强勾勒出一个空旷房间的轮廓。这应该就是堂屋了,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中间摆着一张方桌和两把长条凳,再无他物。桌子上似乎放着一个什么东西,看不太清,也许是钱。
我摸索着向前,想把外卖放在桌上然后赶紧拿钱走人。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能看清一些了。桌子是那种很老式的八仙桌,上面布满灰尘。桌子上放着的,好像是一个……木头的牌位?
我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不会吧?
我凑近了些,借着门口微弱的光线,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那不是一个牌位,而是一个相框,里面嵌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表情麻木的老太太,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而在相框前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纸币。
是货款,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场景太诡异了。把外卖放在供桌上?给死人送外卖?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不适,把手里的牛肉盖饭轻轻放在桌子空着的一角。然后伸手去拿那叠钱。手指触碰到冰冷的纸币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钱摸起来又湿又冷,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感。
数也没数,我把钱塞进裤兜,转身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我快要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啪”一声轻响。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只见堂屋侧面,一个我之前没注意到的里屋门帘,微微晃动了一下,好像刚刚有人掀开门帘进去了。门帘是深蓝色的,很厚,挡住了里屋的一切。
是这家的主人吗?刚才一直在里屋看着?
一股邪火混着恐惧冲上我的头顶。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意思?耍我玩呢?
“喂!钱我拿走了啊!”我冲着里屋方向喊了一嗓子,主要是给自己壮胆。
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更强烈了,好像门帘后面有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我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屋子,跨上电瓶车,拧紧电门就往回窜。直到驶出老槐树路,重新看到路灯和其他车辆,我才敢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掏出那叠钱,就着路灯清点。数目正好,但这钱的触感……非常不舒服,颜色也有点过于鲜亮,像是冥币,但仔细看,又确实是真钱,只是版本很旧,是很多年前流通的那种。
妈的,真是活见鬼了。我暗骂一句,把钱收好,决定再也不接那边的单子了。反正钱到手了,赶紧回家。
回到我们租住的破旧小区,已经快半夜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物业一直没来修。我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楼。
用钥匙打开门,屋里一股廉价香烟和剩菜混合的味道。王芳还没睡,穿着睡衣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脸上贴着面膜,白乎乎一片。
“死回来了?钱呢?”她头也不回地问。
我把那叠钱扔在茶几上,“喏,够你买那个破包了吧?”
王芳揭下面膜,拿起钱数了数,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挣得不少啊。”但她捻着钱,眉头又皱了起来,“这钱怎么一股怪味?摸起来也黏糊糊的。”
“路边摊买的烟熏的吧,赶紧收起来。”我不想多解释,脱了外套准备去洗澡。
王芳却凑了过来,鼻子像狗一样在我身上嗅了嗅,“你身上什么味儿?怎么有股……香火纸钱的味道?你他妈刚才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找小姐了?”
“你他妈有完没完!”我烦躁地推开她,“就是跑了趟远单,西边老槐树路那边,估计是沾上了灰。”
“老槐树路?”王芳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尖利中带着一丝惊恐,“你……你去了老槐树路尽头?”
“你怎么知道是尽头?”我愣了一下,我记得我没说具体地址。
王芳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煞白,她指着扔在沙发上的我的外套,声音发抖:“那……那是什么?”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我外套的肩后位置,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大片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粘稠液体,像是……血?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想起离开那屋子时,肩膀好像蹭到了门框。当时没在意……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芳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李大壮,你他妈到底惹了什么脏东西回来?!”
我也慌了,强作镇定:“可能……可能是不小心蹭到的油漆……对,肯定是油漆!”我脱下外套,团成一团,想扔进垃圾桶。
“油漆个屁!”王芳一把抢过外套,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立刻干呕起来,“是血!是腥气!死人的血!”
她像被烫到一样把外套扔在地上,惊恐地后退,指着我:“你……你别过来!”
就在这时,屋里的灯突然猛地闪烁起来,电视机屏幕也变成了一片雪花,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温度好像瞬间降低了好几度。
“啊……!”王芳尖叫着缩到了沙发角落。
我也吓得魂飞魄散,心脏狂跳。我猛地看向被王芳扔在地上的外套,那团暗红色的污渍,在闪烁的灯光下,看起来更像一张扭曲的人脸!
我冲进厨房,手忙脚乱地找到一把旧剪刀,又冲回来,用剪刀挑起那件外套,冲到门口,想把它扔到楼道里去。
就在我打开门的一瞬间,声控灯居然亮了——它明明坏了好几个月了。昏黄的灯光下,楼道空无一人。但我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就站在楼梯的拐角阴影里,静静地“看”着我。
我头皮炸开,奋力将团成一团的外包扔向楼梯下方,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反锁,又拉过餐桌死死抵住。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啊?”王芳带着哭音问,之前的泼辣荡然无存。
我喘着粗气,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把今晚诡异的经历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
王芳听完,脸更白了,嘴唇哆嗦着:“老槐树路尽头……灯亮的那家……我……我听小区里跳广场舞的王婆婆说过……那地方……那地方很多年前确实住过一个孤老太太,后来死在家里好久才被人发现……听说……发现的时候,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牛肉盖饭……”
我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那一夜,我们没敢睡觉,开着所有的灯,紧紧靠在一起,听着门外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偶尔,好像真的有轻微的、像是脚步声,又像是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响起,但当我们屏息凝神去听时,又什么都没有。
后半夜,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没有通知,没有消息,只是屏幕亮着,显示着外卖App的界面。
最新完成的那一单,顾客头像的位置,原本是系统默认的灰色轮廓,此刻却变成了一张模糊的、表情麻木的老太太的黑白照片……
我和王芳死死地盯着屏幕,大气不敢出。几秒钟后,屏幕暗了下去,一切恢复正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亮之后,阳光照进屋里,昨晚的恐怖感才稍微消退一些。我和王芳战战兢兢地打开门,门口什么也没有,那件沾血的外套也不见了。
我们不敢耽搁,立刻去找了王婆婆。王婆婆听完我们的讲述,叹了口气,说那老太太无儿无女,性格孤僻,生前就喜欢吃路口那家的牛肉盖饭。死了之后,偶尔会有传言,说深夜看到老槐树路尽头亮起灯,像是她在等外卖。但大家都当是鬼故事,没人当真。
“你们啊,是撞上‘馋饭鬼’了。”王婆婆摇着头,“她可能只是馋了,又没人给她烧,所以就……如果想害你们,你们早就死了。以后晚上,特别是送外卖的,千万别接那种地址古怪、给现金的单子,尤其是送到那种没人住的地方。送到了,也别进去,放在门口就行。要是看到桌上摆着钱,千万不能拿,那有可能是买命钱……”
我们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从此以后,我再送外卖,凡是地址不清不楚、报酬异常高的单子,一律拒接。
王芳也变得收敛了很多,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骂我没用了。我们谁也没再提起那晚的事,但那件诡异的外套和手机屏幕上闪过的黑白照片,成了我们心里共同的阴影。
而关于老槐树路尽头“馋饭鬼”的都市怪谈,悄悄地在少数夜班司机和外卖员之间流传开来,提醒着深夜里奔波的人们,有些灯,不能靠近,有些钱,不能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