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了个单,地址是“怀春路尽头”,配送备注只有一行字:“别敲门,放门口,千万别看猫眼。”
这地方我知道,路尽头是堵墙,根本没住户。我以为是那附近的路边鸡点的,那附近有很多五十块上一次的路边鸡。
电动车灯像快断气的人,勉强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切开一道口子。
怀春路,这名字此刻听起来带着一种诡异的讽刺,路两边歪歪扭扭的老槐树,枝杈纠缠得像无数只干枯的鬼手,要把天上那点可怜的月光全给捂死。
越往里骑,空气越冷,不像是秋天的凉,是那种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冷。导航早就歇菜了,屏幕上的箭头像个没头苍蝇乱转,最后干脆黑了屏。我只能凭着感觉,往那所谓的“尽头”摸。
终于到了。
路尽头,果然是一堵斑驳破败的水泥墙,墙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像一道道凝固的黑色血管。墙脚下,孤零零地立着一个老式单元楼的防盗门,绿色的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锈红色的铁锈。
门上没有门牌号,什么都没有。这扇门,就像凭空长在墙里的一样,违和得让人心里发毛。
我捏紧刹车,电动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停了下来。四周静得可怕,连平时吵死人的蛐蛐儿都没了声息。只有我的心跳,咚咚咚地敲着肋骨。
想起订单备注:“别敲门,放门口。” 行,你是顾客你老大。我停好车,从保温箱里取出那个装着麻辣烫的袋子。袋子还是温的,在这鬼地方,这点温热是唯一让人感到稍微踏实的东西。
我弯腰,想把袋子放在门口的水泥地上。地上很脏,有落叶和不知名的污渍。正当我犹豫着是不是找个干净点的地方时,门上的猫眼,那个深不见底的小黑洞,猛地吸引了我全部注意力。
不能看猫眼!备注里强调过。
可人就是这么贱。你越不让我看,我他妈就越忍不住想瞄一眼。那里面有什么?为什么不能看?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住户是个变态,怕吓到我?
脑子里乱糟糟的。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理智在尖叫着快放下东西走人,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和好奇的冲动,像一只冰冷的手,推着我的脑袋,缓缓地,缓缓地朝那个猫眼凑了过去。
我的右眼,贴上了那个冰冷的凸透镜。
一片模糊的暗红色。
我调整了一下焦距。
看清楚了。
那后面,也是一只眼睛。一只布满血丝,瞳孔缩得像针尖一样小的眼睛。它正直勾勾地,隔着门板,死死地盯着我。
“啊!”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仰,一屁股摔在地上,手里的麻辣烫也脱手飞了出去,幸好袋子系得紧,没洒出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制服。我连滚带爬地退到电动车边,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那不是人的眼睛!绝对不像!那眼神……空洞,疯狂,带着一种非生物的冰冷和恶意。
就在这时,门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像是用指甲刮黑板的笑声,紧接着又是一个男人粗暴的吼叫,中间还夹杂着女人呜呜的哭声和……某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吓得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里面的声音变了,变成了一男一女的对话,声音忽大忽小,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紧贴着门板。
女声,带着一种黏腻的、刻意掐出来的娇媚:“死鬼……刚才是不是有只不知死活的小虫子,在偷看呀?” 这声音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男声,沙哑得像破锣,语气下流:“管他呢,一只臭送外卖的……宝贝儿,你刚才叫得可真够劲儿,老子魂儿都快被你吸干了……”
“讨厌……你那玩意儿……还行不行啊?别又像上次,三分钟就……” 女人的话带着露骨的挑逗和侮辱。
“操!嫌老子不行?刚才是谁像条狗似的……” 男人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他们的对话越来越露骨,越来越下流,详细描述着不堪入目的细节,中间还夹杂着巴掌拍在肉体上的脆响,以及女人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尖叫。
这绝不是在调情,那声音里透着一股浓浓的邪门和恶意,像是……像是在进行某种血腥的仪式,或者……单纯的施虐。
恐惧和疑惑交织在一起,让我手脚冰凉。我必须离开这!立刻!马上!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扶电动车。可就在这时,门下面的缝隙里,缓缓渗出了一道深色的、粘稠的液体。
不是水。那颜色暗红发黑,带着一股浓烈的恶臭。
是血!
大量的血!
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从门缝下蜿蜒流出,慢慢向我脚边蔓延。
我头皮彻底炸了!再也顾不什么电动车,什么麻辣烫了!保命要紧!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想往路那头跑。
可我一回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来时的路,不见了。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一模一样的、斑驳的水泥墙,墙上同样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四面八方,全都是墙!我被困死了!困在这个不足十平米见方的、散发着血腥味的诡异空间里!
“怎么回事?!放我出去!” 我崩溃地大喊,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击回荡,显得异常空洞。
门内的对话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
比刚才的噪音更让人窒息。
然后,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矫揉造作的媚态,而是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恶毒:“老公……我们的‘外卖’……好像想跑呢……”
男人嘎嘎地怪笑起来,声音像是用锉刀在刮骨头:“跑?往哪儿跑?进了咱家的门……就是咱家的‘菜’了……”
“嘻嘻……你看他吓的……尿裤子了吧?真没用……” 女人讥讽地笑着。
“废物点心一个……不过,肉应该还挺嫩……” 男人咂摸着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我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墙壁,缩成一团,绝望地看着那滩粘稠的血液慢慢漫到我的鞋边。我不敢呼吸,不敢动弹,感觉下一秒,那扇绿色的铁皮门就会猛地打开,从里面冲出什么无法形容的恐怖东西,把我撕碎,拖进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血液已经触碰到了我的鞋尖,鞋面上传来一种湿冷粘腻的触感。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的时候——
“叮咚……”
一声清脆的、与我此刻处境格格不入的手机提示音,猛地响起。
是我口袋里的手机!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亮了,是配送平台的系统消息:
【系统提示:检测到骑手长时间停留于非目的地,请确认是否遇到异常情况?如需帮助,请点击“求救”。】
有信号了?!不对,刚才导航都没信号!但这条消息真真切切地收到了!
与此同时,门内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好像……减弱了一点?那滩蔓延的血液,也似乎停止了流动。
求生欲让我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我用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的手指,疯狂地点击屏幕上那个“求救”按钮!
【求救信号已发出,正在联系后台客服与附近骑手……】
手机屏幕的光,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显得异常微弱,却是我唯一的希望。
门内,传来一声充满不甘和怨毒的“啧”声,像是到嘴的猎物要飞走的那种恼怒。
紧接着,那股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开始快速消散。门缝下那滩粘稠的血液,就像它出现时一样诡异,正迅速地渗回门内,或者说……蒸发掉了?地面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暗红色水渍。
四周的墙壁,开始变得模糊,像水中的倒影一样晃动起来。
我死死盯着那扇绿色的门,生怕它突然打开。
几秒钟后,晃动停止。
我猛地回头——怀春路又出现了!昏暗,阴森,但路确实在那里,两排鬼爪般的槐树延伸向远方。我的电动车还好好地停在路边,车灯还亮着。那袋麻辣烫,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那个该死的门口。
那堵墙,那扇门,依旧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全身的冷汗,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腥气,以及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冷,都在预示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我连滚带爬地冲向电动车,拧动电门,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地方。风声在耳边呼啸,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我一直骑,一直骑,直到看到街道的灯火,看到马路上零星的车辙,看到24小时便利店温暖的光,才敢稍微减速。
我把车停在便利店门口,冲进去买了一大瓶最烈的白酒,拧开盖子就灌了好几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丝毫驱不散心里的寒意。
我掏出手机,手指依然抖得厉害,勉强打开骑手App,找到刚才那个订单,疯狂地点击“异常订单上报”,在原因里语无伦次地输入:“地址不存在!闹鬼!有血!救命!”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取消了订单,哪怕会被扣钱,会被处罚,我也绝不再靠近那个地方半步。
之后的好几天,我都像丢了魂一样。不敢接夜班单,尤其是靠近老城区的单子。一看到绿色的防盗门,或者闻到类似的血腥味,就会控制不住地发抖。晚上睡觉更是噩梦连连,总梦见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猫眼后面盯着我。
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我才勉强缓过点劲儿,试着跟几个关系近的老骑手旁敲侧击地打听。
“怀春路尽头?那堵墙?” 一个老师傅听了,皱起眉头,压低声音,“你小子……不会接到那儿的单子了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说:“没有没有,就是路过,觉得那地方挺瘆人。”
老师傅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吸了口烟:“瘆人就对了。那地方邪性得很。早八百年就说要拆,也没拆动。老辈子人传,那儿以前不是墙,是个门洞,后来不知怎么就给封死了。反正……不太平。以前也有过几个愣头青,接到那儿的单子,回来都病了一场,说是遇到鬼打墙,听见怪声……还有个说看见门缝淌血……你小子,真没事?”
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没事,可能就是自己吓自己。”
老师傅摇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种单子,以后看见了直接上报取消,别贪那几块钱。这城里啊,有些规矩,坏了是要倒大霉的。”
我没再细问。心里明白了,我不是第一个,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从此,我的接单设置里,永久屏蔽了以怀春路为中心的一大片区域。而关于“怀春路尽头的外卖单”的传闻,似乎也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悄无声息地又多了一个版本。没人能说清那后面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有些门,不能敲;有些猫眼,绝对不能看。
都市的阴影里,怪谈的清单上,悄无声息地添了惊悚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