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房产中介,专做上海老洋房生意。
法租界那栋带壁炉的老公寓挂了三年无人问津,只因传闻抗战时住过一位姨太太。
她丈夫投敌后,她点燃壁炉,穿着最爱的旗袍消失在火焰中。
新租客入住当晚发来消息:“壁炉夏天为什么是热的?”
我赶到时,空调显示16度,壁炉却烫得惊人。
租客惊恐地指着壁炉:“灰烬里……有旗袍盘扣!”
当晚他离奇自焚身亡。
第二任租客是历史系女生,她兴奋地告诉我:“我听到壁炉里有旧上海唱片声!”
次日她被发现蜷缩在冰冷壁炉内,手里紧攥一张烧焦的唱片封套。
第三任租客不信邪,我劝他别碰壁炉。
他冷笑:“我只信科学。”
深夜他发来一段视频:壁炉自动燃起幽蓝火焰,灰烬聚成旗袍女人轮廓。
视频最后是他凄厉的惨叫。
再无人敢租这凶宅。
直到昨天,我清理壁炉时,指尖触到炉膛内刻着的小字——
“替我看好这炉火,别让它…灭了。”
档案袋落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砰”,在下午寂静无人的办公室里格外响亮。窗外是上海七月流火的天,蝉鸣撕扯着粘稠的空气,玻璃窗被晒得滚烫,模糊了外面法租界梧桐成荫的街道。空调卖力地嗡鸣,冷气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却驱不散我脊背上那点莫名的寒意。
我,陈默,一个在上海老洋房圈子里混了快十年的房产中介。经手过的房子,有藏着革命者密信的阁楼,有发生过惊天情杀案的舞厅,也有住过青帮大佬、据说地砖缝里还渗着洗不净血色的石库门。生生死死,沉沉浮浮,见得多了,神经也磨砺得如同黄浦江畔那些饱经风霜的花岗岩驳岸,硬得很。可唯独眼前这栋老洋房——霞飞路77号顶层那套带壁炉的老公寓——它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我心底最深处,三年了,越扎越深,隐隐作痛。
三年前,我第一次拿到它的钥匙。那铜钥匙沉甸甸,带着老物件特有的凉意和锈蚀的涩感。推开那扇厚重的、雕着卷草纹的橡木门时,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旧木头、陈年书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凝固了时光的微甜香气。阳光从高大的、积满灰尘的彩绘玻璃窗斜射进来,在柚木地板上投下斑斓而朦胧的光影。客厅宽敞,挑高惊人,最扎眼的,就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壁炉。那壁炉用整块米色大理石砌成,繁复的巴洛克式雕花环绕着巨大的炉膛,炉台宽阔,能躺下一个人。炉膛深处一片漆黑,像一只沉默的、永远也填不满的眼睛,幽幽地望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房东是个上了年纪的法国老太太的后裔,姓杜,杜老太太。她说话带着点旧时沪上的腔调,慢悠悠的,眼神里有种阅尽世事的淡漠。签委托合同时,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壁炉的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陈先生,这房子,卖也好,租也好,都好。只有一样,这壁炉……莫要去碰它。里面的灰,也莫要去清它。”
我当时只当是老人家对旧物的某种固执情怀,随口应下。直到她颤巍巍地递给我一个泛黄的信封,里面是几张同样泛黄的照片和一页薄薄的、字迹娟秀的纸笺。照片上是个穿着素色碎花旗袍的年轻女子,眉眼清丽温婉,带着旧时代仕女特有的书卷气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愁。她或倚窗而立,或坐在壁炉边的摇椅上读书,背景正是这间客厅。纸笺上寥寥几行字,字迹清秀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凉意:
“**民国三十一年冬。** 他(名字被浓墨涂去)随76号而去,负尽家国。此身已污,此心已死。唯这炉火干净。这身新做的素色旗袍也干净。就此别过,勿念勿寻。”
杜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伊是侬阿爷(我爷爷)养在外头的人,顶顶温顺良善的一个人。那年冬天,冷得骨头缝里都结冰。伊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穿得整整齐齐,新做的素色旗袍……点着了壁炉。等发现的时候……”老太太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只余一声悠长的、浸透了岁月尘埃的叹息。
照片上那温婉女子和纸笺上冰冷的告别语重叠在一起。我仿佛看见那个寒冷彻骨的冬夜,窗外是沦陷区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恐惧,窗内,一个穿着崭新素色旗袍的孤单身影,将所有的绝望与清白,都付与了眼前这炉越烧越旺的火焰,直至被彻底吞噬。一股寒意,无声无息地爬上了我的脊椎。
从那以后,霞飞路77号顶层的这套公寓,就成了我手里甩不出去的烫手山芋。地段绝佳,法租界核心,闹中取静;格局方正,层高敞亮,老洋房的韵味十足;价格,更是被杜老太太压得远低于市场价。按理说,这样的房子,挂出来就该被抢破头。可偏偏,它就是无人问津。
来看房的人不少。有向往老上海风情的外国夫妇,有追求小资情调的白领,也有专收老物件的藏家。起初都兴致勃勃,赞叹那彩绘玻璃的光影,抚摸那光滑的柚木楼梯扶手,对着那气派的大理石壁炉拍照。但只要他们在那客厅里待得稍微久一点,尤其是靠近那壁炉时,气氛总会变得有些异样。
有人会皱着眉,下意识地搓搓手臂:“这屋子……怎么感觉阴嗖嗖的?”空调明明开得很足。
有人会突然停下话头,侧耳倾听,脸上带着困惑:“咦?你们有没有听到……好像有女人在哼歌?很轻很轻的那种……” 可凝神再听,又只有一片死寂。
最玄乎的一次,一对年轻情侣,女的刚走到壁炉前,想摸摸那冰凉的大理石雕花,突然“啊”地一声惊叫,猛地缩回手,脸色煞白,像是被烫到了。可当时是盛夏,壁炉冷得像块冰。她男朋友不信邪,也去摸,结果脸色也变了,喃喃道:“怪了……怎么感觉……有点温温的?” 明明指尖触感冰凉。
诸如此类的小插曲多了,关于这房子的风言风语也就起来了。老房子有点“故事”,这在圈子里不算秘密,但像77号顶层这样“故事”如此鲜明、影响如此直接的,实属罕见。它像被罩上了一个无形的、令人不适的力场,将所有的潜在租客或买家都拒之门外。三年,它就那么空置着,像一个华丽的、落满灰尘的旧梦,在时光里沉默地腐朽。只有我,定期会去开开窗,通通风,每次进去,目光都下意识地避开那个巨大而沉默的壁炉。杜老太太的叮嘱言犹在耳,而炉膛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总让我感觉那里面并非空无一物,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静静地蛰伏着,等待某个契机。
直到今年夏天,一个叫张伟的程序员找到了我。他刚跳槽到附近一家大厂,急需落脚点,预算有限,又点名要“有味道的老房子”。霞飞路77号的价格和位置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我犹豫再三,还是把钥匙给了他,同时把那个泛黄信封里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包括杜老太太的警告。
张伟三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典型的理工男气质。他听完,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兴奋的好奇光芒,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点嘲弄意味的弧度。
“陈哥,都什么年代了?”他语气轻松,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对未知的满不在乎,“程序员,唯物主义者,只信代码和逻辑。一个壁炉能有多邪乎?老房子冬暖夏凉,有点温度异常太正常了。至于那些故事……嗨,哪个老洋房没点风流韵事?权当免费赠送的‘氛围组’了!”
他的笃定和轻松,像一阵风,吹散了我心头的阴霾。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时代不同了,那些陈年旧事,也该被阳光晒化了。
签合同、交钥匙,一切顺利。张伟搬进去那天,是个异常闷热的周末午后,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我帮他搬了点零碎东西,站在那阔大的客厅里,汗如雨下。空调开着强劲的冷风,呼呼地吹着,液晶面板上清晰地显示着:16c。可奇怪的是,屋子里并没有那种沁入骨髓的凉爽感,反而有种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燥热,像被无形的棉絮包裹着,闷得人喘不过气。那股燥热的源头,似乎就来自客厅中央。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巨大的大理石壁炉。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古老的祭坛。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热浪,正从它黑洞洞的炉口里丝丝缕缕地弥散出来,混杂在空调制造的冷气中,形成一种诡异的温差感。明明没有火,没有光,它却在散发着热量,如同一个沉睡巨兽温热的呼吸。
张伟也察觉到了,他走到壁炉前,好奇地伸出手,在离炉口还有半尺远的地方停住,感受着那股热浪,眉头皱了起来,自言自语:“怪了,这热源哪来的?老房子的保温层这么离谱?” 他弯腰,探头想往炉膛深处看。
“别!”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三年来那些看房人的异样反应,杜老太太枯瘦手指的轻点,照片上女子温婉却哀伤的笑容,纸笺上冰冷的告别语……瞬间涌上心头,汇成一股强烈的不安。
张伟被我吓了一跳,直起身,回头看我,脸上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和一丝好笑:“陈哥,不至于吧?我就看看,难不成里面还能蹦出个贞子?”
“小心点总没错,”我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怪异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出于职业性的提醒,“这壁炉结构复杂,年代久了,谁知道里面……”
“安啦安啦!”张伟摆摆手,显然没把我的紧张当回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轻松自信的表情,“放心,我有数。晚上叫几个同事来暖房,搞点火锅,热闹热闹,什么阴气都给冲散了!”
他脸上的笑容阳光而富有活力,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看着他年轻而充满生气的脸,再看看那散发着无声热浪的幽深炉口,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感觉攫住了我。那炉口的黑暗,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像一张缓缓张开的嘴。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终究没再开口。也许,真的是我多虑了。时代在变,或许有些东西,真的会被遗忘。
晚上十点多,我正对着电脑整理其他房源资料,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嗡嗡震动起来。是张伟发来的微信消息。点开,只有一行字,没头没尾:
“**陈哥,壁炉夏天为什么是热的?**”
时间是22:47。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手指悬在屏幕上,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问他具体情况?还是立刻赶过去?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就在我犹豫的几秒钟内,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张伟。这次是一条语音消息。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
听筒里首先传来的,是一阵极度紊乱、粗重的喘息声,仿佛说话的人正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嘶鸣,每一次呼气都像是濒死的哀嚎。背景里,空调压缩机沉闷的嗡鸣声异常清晰。就在这令人心悸的喘息间隙,一个变了调、扭曲得几乎不成人声的尖叫,带着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惧,猛地炸开:
“——扣子!灰……灰里有扣子!旗袍……旗袍盘扣!!” 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崩溃和绝望,尾音被拉得极长,然后戛然而止!
“张伟?!”我对着手机大喊,回应我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衬衫。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冲出门,发动引擎,朝着霞飞路的方向猛踩油门。深夜的街道空旷,路灯的光晕在挡风玻璃上飞速掠过,拉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带。我的心跳如擂鼓,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握着方向盘的手冰冷而潮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张伟最后那句扭曲的尖叫,尤其是“旗袍盘扣”那几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我的神经。那泛黄照片上,女子旗袍领口那枚小巧精致的、珍珠母贝的盘扣,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一路狂飙,闯了几个红灯也顾不上了。车子吱嘎一声刺耳的急刹,停在77号公寓楼下。我几乎是撞开车门,冲进楼道,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顶层。钥匙插进锁孔的手抖得厉害,试了两次才拧开。
“张伟!” 我猛地推开厚重的橡木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空调出风口依旧在嘶嘶地喷吐着强劲的冷风,液晶面板固执地显示着16c。然而,扑面而来的却不是应有的凉爽,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令人窒息的闷热!仿佛踏进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蒸笼。
那股闷热的源头,正是客厅中央那个巨大的大理石壁炉!
它像一个正在运作的巨型烤箱,无声地辐射出惊人的热量。距离炉口还有三四米远,一股灼人的热浪就扑面而来,烤得我脸颊生疼,裸露的皮肤瞬间紧绷。炉口上方,空气因为高温而剧烈地扭曲、波动着,视线看过去都是模糊的。整个壁炉周围的区域,温度高得如同盛夏正午的柏油马路。而与之形成残酷对比的,是屋子其他地方,空调制造的冷气还在徒劳地盘旋,却丝毫无法侵入壁炉周围那片灼热的地狱。
张伟呢?
我的目光惊恐地扫过客厅。沙发、茶几、散落在地上的游戏手柄和几罐空啤酒……没有人影!
“张伟!你在哪?!” 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视线最终定格在壁炉前的地板上。那里,散落着一小撮灰白色的、尚未冷却的灰烬。而在那堆灰烬中间,一点异样的东西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强忍着那灼人的热浪,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近壁炉。越靠近,温度越高,汗水瞬间从毛孔里涌出,又被迅速烤干。终于,我看清了。
那堆新鲜的灰烬里,赫然躺着一枚小巧的、被烟熏火燎得有些发黑的盘扣。圆形的底座,中间镶嵌着一小颗黯淡的、曾经应该是乳白色的珍珠母贝。边缘缠绕着细细的、烧得发脆的丝线——正是照片上那位姨太太旗袍领口的那一枚!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浇灭了我被炉火烘烤出的燥热。我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张伟最后那句“旗袍盘扣”的尖叫,此刻有了最恐怖、最直接的印证!
“张伟!”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在空旷而闷热的客厅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尾音。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卧室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洗手间的门也开着,同样空空荡荡。
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有空调还在徒劳地制造着冷气,只有那壁炉,沉默而固执地散发着足以将人烤干的高温,以及那枚躺在灰烬里、如同冰冷嘲讽般的盘扣。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我踉跄着后退,远离那散发着致命热力的壁炉,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混乱的思绪在脑中疯狂冲撞:报警?怎么说?说我的租客被一个壁炉吓疯了,然后消失了?还是……他就在……那里?
我的目光再次死死地投向那幽深的、扭曲着热浪的炉口。那黑暗仿佛有生命,在无声地蠕动、膨胀。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张伟,会不会……被拖进去了?被那看不见的火焰……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行!不能待在这里!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公寓,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楼道墙壁大口喘息。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稍微驱散了一点那几乎令人窒息的灼热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发痛。报警?对,必须报警!
就在我手指即将按下“110”的瞬间,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跳了出来。
心脏骤然紧缩。我深吸一口气,接通,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喂?”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然后传来一个男人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的声音:
“是陈默先生吗?这里是市局刑侦支队。关于你的租客张伟……我们这边有紧急情况需要你立刻配合调查。请待在原地不要离开,我们的人马上到。”
警车刺眼的红蓝光撕裂了深夜的宁静,无声地停在77号公寓楼下。几名穿着便衣、神情凝重的刑警迅速上楼,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姓赵,是队长。他简单地向我出示了证件,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询问了我和张伟的关系、他入住的情况,以及我最后和他联系的内容。
我强作镇定,把张伟入住、我听到他最后那条语音、然后赶过来发现人不见了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当然,我隐去了那枚盘扣和关于壁炉异热的感受,只强调张伟在语音里显得极度惊恐,提到了“扣子”和“灰”,以及我进来后发现他人不见了。直觉告诉我,那些超自然的细节,此刻说出来只会让事情更复杂,甚至可能被当成精神不稳定的胡言乱语。
赵队一边听着,一边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客厅,当他的视线掠过那个安静矗立、此刻表面温度已经明显下降但余热未散的巨大壁炉时,眼神停留了片刻,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他身后的技术人员立刻开始工作,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提取地板上的脚印、门把手上的指纹,以及……那堆散落在壁炉前的灰烬。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着技术员伸向灰烬堆的手。他会发现那枚盘扣吗?
技术员用小刷子和镊子仔细地清理着灰烬。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终于,他的动作停了下来,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夹起了一小片东西。我的心猛地一沉。
正是那枚珍珠母贝盘扣!
技术员将它举起,对着客厅明亮的灯光仔细观察。盘扣在强光下呈现出被熏烤后的污迹,但形状和材质依然清晰可辨。赵队也凑了过去,眼神锐利地盯着那枚小小的、与这个现代客厅格格不入的老物件。
“这是什么?”赵队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目光转向我。
“我……我不知道。”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租客的东西吧?或许是……什么装饰品?”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
赵队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穿透我的伪装,让我手心瞬间沁出冷汗。他示意技术员将盘扣小心封入证物袋。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罪犯,那枚小小的盘扣,就是最致命的证据。
现场勘查持续了很久。技术人员用强光灯仔细照射壁炉内部,用各种仪器探测。我坐在客厅角落的椅子上,手脚冰凉,精神高度紧张,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每一次仪器发出的轻微蜂鸣,都让我心惊肉跳。他们……会发现什么吗?炉膛深处,那些冰冷的石壁上,会不会留下什么无法解释的痕迹?
最终,技术人员向赵队摇了摇头,低声汇报着什么。赵队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困惑和凝重。他走到我面前,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压抑感:
“陈先生,初步勘查,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暴力侵入和打斗痕迹。张伟的个人物品基本都在,但人……失踪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再次扫过那巨大的壁炉,“另外……我们在楼下的花坛里,发现了少量人体组织碎片……初步判断,属于高处坠落导致。法医正在做进一步鉴定。”
花坛?高处坠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顶层公寓……客厅的窗户都是关着的。卧室?我猛地想起,张伟卧室的窗户是那种老式的、带铁艺栏杆的落地窗!栏杆的间距……一个成年人,尤其是受到极度惊吓、精神崩溃的成年人,如果拼命挣扎,是有可能……挤出去的!
这个推测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了我。难道张伟最后不是因为壁炉,而是因为极度的恐惧,慌不择路,从自己卧室的窗户……
“他……他从窗户……”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目前只是推测,没有定论。”赵队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里的沉重说明了一切,“我们会调取附近的监控录像。另外,这枚扣子……”他指了指证物袋,“我们会做详细检验。陈先生,请你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我们调查。在案件有结论之前,这处房产暂时需要封锁。”
封锁!我麻木地点点头。封锁也好,至少……暂时不会再有人踏足这个不祥之地了。
警察们带着证物和满腹疑云离开了。冰冷的封条交叉贴在橡木门上,像两道巨大的伤口。我独自站在楼道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脱力。夜风从未关严的楼道窗户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我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寒意。
张伟最后那扭曲的惨叫——“旗袍盘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枚躺在新鲜灰烬里的盘扣……卧室窗外那致命的高度……还有那个散发着诡异高温、如同活物般沉默的壁炉……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还是……那个穿着素色旗袍的身影,从未真正离开过这炉火?她在那场绝望的大火中焚尽了一切,却留下了某种无法消散的执念,盘踞在这冰冷的石头炉膛里?杜老太太枯瘦手指的轻点,那句“莫要去碰它”的叮嘱,此刻如同冰冷的咒语,缠绕上来。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77号。那扇贴着封条的门,像一个无声的句号,暂时终止了这场噩梦。然而,我清楚地知道,这绝非结束。那炉膛深处的黑暗,那枚带着灰烬温度的盘扣,还有张伟消失在夜色中的凄厉尖叫,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
霞飞路77号顶层的凶名,如同一滴浓墨落入清水,在沪上老洋房圈子里迅速晕染开来,变得漆黑一片。张伟的离奇坠亡(警方最终排除了他杀,倾向于精神受巨大刺激后意外坠楼),那枚来历不明、出现在灰烬里的老式旗袍盘扣,还有那些语焉不详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场细节,被添油加醋地传播着。这套公寓,彻底成了“鬼宅”的代名词。别说租售,连胆大的探险主播,听了77号的名头都绕着走。杜老太太似乎也心灰意冷,只托我定期去开窗通风,对房子的事绝口不提。
时间像黄浦江浑浊的江水,看似平静地流淌了大半年。冬去春来,初夏的风带着梧桐絮的微痒。就在我以为77号的噩梦将永远尘封时,一个电话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接起,传来一个年轻女孩清脆、充满活力的声音,带着点学生气的直率:
“喂?是陈默陈经理吗?您好!我叫林晓,是F大的研究生。我在网上看到霞飞路77号那套老公寓的信息,就是……带壁炉的那套!我对它特别特别感兴趣!您看……今天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林晓?F大?研究生?带壁炉的那套?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颗冰弹砸进我刚刚回暖的心湖。寒意瞬间从脊椎蔓延开来。我握着手机,一时竟忘了回应。
“陈经理?您在听吗?”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急切,“我知道那房子……嗯,有点传闻。但我是学近代史的,研究方向就是抗战时期上海的城市生活与社会心态!那栋楼,那段历史,还有您之前提到过的……关于那位女士的故事,对我来说简直是无价的研究素材!那些所谓的‘闹鬼’,不就是特定历史环境下个体悲剧投射在物理空间上的心理暗示吗?我想去实地感受一下,做个记录!拜托您了!” 她的语速很快,充满了学术研究的热情和对未知的、近乎天真的兴奋。
学历史的?研究心态?心理暗示?
我喉咙发干,试图找到最委婉的措辞打消她这个疯狂的念头:“林同学,那房子……情况有点复杂。之前的租客……”
“张伟的事我知道!”林晓抢着说,语气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的意味,“我查过一些非正式的报道和讨论。一个压力巨大的程序员,独居在充满历史悲情氛围的老房子里,本身就容易诱发心理问题。加上可能存在的环境因素,比如管道异常导致壁炉区域温度升高,或者某些特定频率的声音刺激……多重作用下产生了幻觉和恐慌,导致了悲剧。这正是我想研究的!环境如何影响个体心理,历史记忆如何在空间中沉淀!陈经理,求您了,就带我看一眼,一眼就行!我保证,只看,不碰任何东西,尤其不碰那个壁炉!我带了录音笔和相机,就想记录一下空间氛围。”
她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充满了理性光辉。那份对学术的执着和近乎莽撞的勇气,让我想起了半年前同样自信满满的张伟。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或许……让一个带着纯粹研究目的、心理准备充分的人去看看,用她的“科学”眼光审视一下,反而能驱散一些阴霾?杜老太太那边,也总需要有个交代。
“好吧,”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下午三点,77号楼下见。记住你的保证,只看,不碰,尤其离壁炉远点。”
“太感谢您了!陈经理您放心!绝对遵守纪律!”电话那头的声音雀跃起来。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林晓如约而至。她个子不高,扎着利落的马尾,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求知欲。整个人散发着青春和书卷气,与这栋暮气沉沉的老楼格格不入。
撕开封条,再次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熟悉的、带着灰尘和岁月沉寂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的一切依旧,只是落了一层更厚的灰。巨大的壁炉沉默地矗立着,炉口幽深,像一张闭紧的嘴。
林晓一进门,就像进了宝库,眼睛立刻亮了。她没有丝毫犹豫或恐惧,反而带着一种专业考古队员进入遗址般的兴奋和专注。她放下背包,首先掏出的不是相机,而是一个小巧的、带屏幕的温湿度计。
“果然……”她看着屏幕上的读数,喃喃自语,“整体湿度偏高,温度比外面低大概3度,符合老建筑特性。” 她拿着仪器,开始在客厅里走动,记录着不同位置的数值。当走到壁炉附近时,她的脚步停住了,眉头微微蹙起。
“咦?这里……”她盯着温湿度计的屏幕,又抬头看了看巨大的炉膛,“温度梯度有点异常。靠近壁炉半米内,温度比周围高出将近2度。而且……湿度反而低一些?” 她掏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奇怪,没有热源,这种温度差异怎么维持的?是特殊的建筑结构导致的空气对流异常,还是……墙体内部有隐藏的热水管路?” 她绕着壁炉走了一圈,仔细地观察着大理石接缝和周围的墙壁,甚至拿出一个小手电筒,往炉膛深处照了照。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紧张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表现出的完全是专业研究者的冷静和探索精神,与张伟当初的好奇和轻慢截然不同。这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初步环境测量完毕,林晓又掏出了她的专业录音笔,一个指向性很强的型号。她走到客厅中央,按下录音键,然后闭上眼睛,微微侧着头,似乎在极其专注地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声响。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微弱市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屏住呼吸,手心又开始冒汗。这死寂……太压抑了。
突然,林晓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她的身体瞬间绷直,像一只受惊的猫。她飞快地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