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秋波总泛着凉意,月牙河的河水清澈见底,岸边的芦苇荡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无数细碎的呢喃。济公扛着酒葫芦,踩着河边的鹅卵石慢慢走,破蒲扇上沾着几缕芦花,酒葫芦晃悠悠,倒映在水里,随着波纹碎成一片。他眯眼看向河中央——一抹绿影正蹲在水边洗纱,纱巾是淡青色的,上面绣着朵半开的荷花,针脚细密,风一吹,纱巾飘向岸边,像是在招手。
“师父,就是她!”必清拎着僧袍下摆,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生怕踩滑掉进河里,声音发颤,“昨晚村民说,看见这绿衣女子在河边洗了一夜纱,嘴里反复唱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唱到天亮,纱巾都快洗破了!今早还有人说,她跟着过河的书生走了半里地,见书生没理她,又飘回河边了!”
济公伸手捞起飘到脚边的纱巾,指尖刚碰到纱面,突然“哎哟”一声,蒲扇差点脱手:“好家伙,这纱巾里的相思,比老衲的米酒还浓!必清,去查查这女子是谁,是不是三年前掉进河里的‘荷娘’?”
必清连忙从怀里掏出本卷边的《临安河志》,翻到“月牙河旧事”那一页:“师父,上面写着!三年前,河边住个叫荷娘的姑娘,是织纱的好手,她和对岸的书生柳子墨定了情,约定荷娘绣好‘并蒂莲’纱巾,子墨就用八抬大轿娶她。可纱巾快绣好时,子墨过河来见她,突然刮起大风,船翻了,子墨淹死了,荷娘找不到他的尸首,当天就抱着半绣好的纱巾跳进河里了——哦!这纱巾上的荷花,就是没绣完的并蒂莲!”他指着纱巾角落,果然有朵只绣了半瓣的荷花,线还没打结。
正说着,绿衣女子突然站起身,脸色惨白得像河边的芦花,眼睛却亮得惊人,手里攥着另一角纱巾,声音轻飘飘的:“大师,你认识子墨?”
必清吓得躲到济公身后,广亮和必安也往后退了退。济公却毫不在意,摇着蒲扇笑道:“姑娘,你这纱巾绣得比老衲画的符还用心,那半朵荷花,是等着子墨帮你绣完吧?”
荷娘眼圈一红,眼泪掉在河里,激起一圈圈小涟漪:“我和子墨是在河边认识的,他说我织的纱比天上的云还软,说我绣的荷花像活的一样。他走那天,我给他看刚起针的并蒂莲,说‘子墨,等我绣好,你就来娶我’,他说‘荷娘,等我,我一定来’。”
济公挑眉:“结果他没来?”
“他来了!可他掉进河里,再也没上来!”荷娘的声音突然拔高,纱巾猛地飘起来,缠上旁边的芦苇,“我在河边等了他三天三夜,喊他的名字,嗓子都喊哑了,只等来他的书箱,里面装着他要给我带的胭脂!我抱着书箱跳河,就是想去找他,告诉他,纱巾快绣好了,我还没给他看……”
必清突然“呀”了一声,指着《河志》的注释:“师父!这里有小字!说柳子墨淹死那天,是想给荷娘送胭脂,还在书箱里放了封信,说‘荷娘,纱巾别绣太累,等我回来帮你绣完并蒂莲’!后来村民捞起书箱,信被水泡烂了,只看清‘并蒂莲’三个字!”
荷娘愣住了,纱巾慢慢垂下来,声音发颤:“他……他是来给我送胭脂的?他不是忘了我,不是故意不来的?”
济公叹了口气,把酒葫芦递给荷娘:“姑娘,喝口酒暖暖身子。子墨没忘你,他掉进河里后,魂一直守在这河边,怕你出事。你跳河那天,他想拉你,却碰不到你,只能看着你沉下去,他在河边哭了三天三夜,哭到魂都快散了。”
他顿了顿,指着河对岸的老柳树:“看见那棵柳树没?子墨的魂就附在上面,每天都看着你洗纱,看着你唱诗,他想告诉你,他一直在,可你听不见,也看不见。”
荷娘飘到河边,对着柳树轻声喊:“子墨?是你吗?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一阵清风突然吹过,柳树的枝条轻轻晃动,一个穿青布衫的书生影子飘了出来,手里拿着个胭脂盒,正是柳子墨。“荷娘……”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里满是愧疚,“我在这!我对不起你,让你等了这么久,还让你为我跳河……”
荷娘看着柳子墨,眼泪掉得更凶,却笑着举起纱巾:“子墨,你看!纱巾我快绣好了,就差半朵并蒂莲,你帮我绣完好不好?”
柳子墨快步走过去,轻轻握住荷娘的手,两个身影在河边站定,青布衫和绿衣裳,映在水里,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好,我帮你绣完。”柳子墨从怀里掏出支绣花针,是荷娘当年送他的,“荷娘,对不起,我没能娶你,没能帮你绣完纱巾,还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我不苦!”荷娘靠在柳子墨怀里,声音哽咽,“只要能见到你,我就不苦。子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我就是想你,好想好想……”
济公看着这一幕,笑着喝了口酒:“这就对了!三年的等,一句话就解了;一辈子的相思,一个拥抱就暖了!荷娘姑娘,子墨,你们俩执念已了,该一起去轮回了,下辈子好好绣完并蒂莲,好好过日子!”
荷娘和柳子墨对着济公深深鞠了一躬,柳子墨帮荷娘绣完了半朵并蒂莲,荷娘把纱巾系在两人手上,像是系上了姻缘线。“大师,谢谢你。”荷娘的声音温柔,“下辈子,我还要和子墨在河边相遇,还要绣并蒂莲纱巾。”
济公从怀里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芦花和朱砂:“这是‘相思囊’,你们把魂附在里面,一起去轮回,下辈子就能凭着纱巾和胭脂盒找到彼此,再也不分开。”
两人点点头,手牵手化作两道白光,钻进了锦囊里。河边的纱巾轻轻飘起来,落在柳树上,竟慢慢化作了真正的并蒂莲,开得娇艳欲滴。
赵福安突然骑着马赶来,手里拿着个食盒,里面装着刚做好的红烧肉:“大师!我听村民说你在这,给你送点肉!”他看到柳树上的并蒂莲,眼睛一亮,“这花真好看,像是荷娘姑娘绣的纱巾!”
济公笑着接过食盒:“福安掌柜的,这是荷娘和子墨的姻缘花,比你的红烧肉还香!”
离开月牙河时,夕阳已经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上,像是铺了层碎金。必清好奇地问:“师父,你怎么知道柳子墨的魂在柳树上?还有那相思囊,真能让他们下辈子相遇?”
济公笑哈哈地拍了拍锦囊:“老衲昨晚做梦,子墨托梦告诉我的!再说了,这纱巾里藏着他们俩的记忆,老衲一喝酒,就能看见他们当年在河边绣纱、读书的模样,这有什么难的?这相思囊里的芦花,是月牙河的芦花,带着河的气息,下辈子他们一闻到,就能找到彼此!”
正说着,一个村民跑过来,对着济公喊道:“济公正!城里的‘文墨轩’笔庄闹鬼!夜里总传出磨墨的声音,还有人说看见个穿长衫的老先生在写对联!”
济公眼睛一亮,摇着蒲扇道:“巧了!老衲正好缺支笔,去文墨轩蹭支笔,顺便看看那老先生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扛起酒葫芦,拎着锦囊和食盒,就往城里走。必清、广亮和必安连忙跟上,四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河堤尽头,只留下一阵爽朗的笑声,和月牙河传来的“哗哗”水声——像是荷娘在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又像是子墨在轻声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柳树上的并蒂莲开得愈发娇艳,河边的纱巾痕迹慢慢淡去,却在鹅卵石上留下了淡淡的荷花印,像是时光刻下的姻缘符。而济公,依旧带着他的破蒲扇和酒葫芦,行走在临安城的街头,替那些被相思困住的魂,渡化一段又一段未了的情缘,把等待和温柔,绣进每一条淡青色的纱巾里,写进每一句未完的诗行里,让每一段沉在时光里的痴恋,都能在岁月的河水中,找到最圆满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