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路……消失了?”
萧何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墨影垂首立于下方,烛光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是。最后确认的踪迹在东海城西三十里的‘鬼见愁’密林边缘,之后便如泥牛入海。他们极擅潜行,且……似乎对我们的搜查方式有所预判。”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鬼见愁林深树密,瘴气弥漫,是藏匿和伏击的绝佳地点,但也意味着搜索难度极大。一支精锐死士潜伏在如此近的距离,目标不明,其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赵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平稳,眼神却锐利如鹰。“对我们的方式有所预判……陈平,果然名不虚传。”他顿了顿,下令,“收缩搜索圈,重点布控格物院、粮仓、港口及通往此处的要道。启用‘暗桩’,排查近期所有进入东海城西区及鬼见愁附近的可疑人员,尤其是生面孔的商队、流民,甚至……我们内部可能存在的‘钉子’。”
“诺!”墨影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赵政看向萧何:“给项羽的信,发出了吗?”
“已用最快信鸽发出,按主公吩咐,直言汉中遣死士坏我商路,袭我盟友,其行卑劣,其心可诛,望项王警惕,共护商道安宁。”
“好。”赵政目光深沉,“项羽性子刚猛,最恨背后捅刀的小人。刘邦此举,正好触其逆鳞。即便他看不惯我‘种田’,也绝不会容忍有人动他的钱袋子和盟友的脸面。”
西楚,彭城。
霸王宫邸内,项羽将那封来自东海的帛书重重拍在案几上,厚重的木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虎目圆睁,声如洪钟:“刘邦这厮!战场上打不赢某家,竟使出这等下作手段!劫掠商路?刺杀盟友?他当这天下是他家后院,可以随意撒泼打滚吗?!”
谋士范增捻着胡须,沉吟道:“大王息怒。赵政所言,虽是一家之词,但汉中近日动向诡谲,陈平阴险,不可不防。且东海商路,确关系我楚地盐铁、香料供给,不容有失。”
“防?当然要防!”项羽猛地站起,身披的玄甲铿锵作响,“传令龙且!让他派一营‘雷骑’,沿着我们与东海之间的商路给老子来回扫荡!打出旗号,就说是西楚霸王巡狩商道,但凡发现形迹可疑、意图不轨者,无需禀报,就地格杀!把人头给我挂到路边的树上,让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看看清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告诉赵政,让他放心种他的地!有某家在,看哪个宵小敢动他的商队!他东海要是缺人手看家护院,某家借他几百悍卒也无妨!”话语间充满了霸王式的霸道与对“种田”事业隐约的揶揄,但维护之意,却也赤裸裸毫不掩饰。
范增微微颔首,对项羽的反应并不意外。这位霸王,或许不理解赵政那些精细的“沃土”之道,但对于盟友的求助和自身利益的扞卫,向来简单直接,且力量磅礴。
汉中,王宫深处。
刘盈被囚禁在一处偏僻的宫室内,窗外是高耸的宫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坐在冰冷的石榻上,手中紧紧攥着一小块从鞋底缝隙里抠出来的、已经干硬板结的东海泥土。这是他被搜身时,唯一侥幸残存的念想。
父王那日的雷霆之怒,陈平阴冷的眼神,被夺走毁掉的锄头和大部分泥土……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回放。愤怒、委屈、不解,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失望和疏离。他想起东海试验田里那些充满希望的眼神,想起格物院里专注的工匠,再对比这囚笼般的宫殿和父王那充斥着猜忌与权欲的脸庞,只觉得一阵阵反胃。
“盈公子,用膳了。”一个内侍端着食盒进来,声音毫无波澜。
刘盈没有动,只是低声问:“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内侍低着头:“奴才不知。”
刘盈不再追问,他知道问不出什么。他闭上眼,将那块冰冷的泥土贴在胸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来自远方“沃土”的温暖和力量。他知道,自己带回的种子,在这里注定无法发芽,但他内心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扎根,再也无法被轻易拔除。
东海城西,鬼见愁密林边缘。
一支伪装成采药人的墨影小队,正沿着一条几近荒废的小径艰难前行。队长是个面色黝黑、眼神精悍的汉子,名叫“影七”。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泥地上一个几乎被落叶覆盖的、极其模糊的脚印。
“方向,直指东海城。脚步间距均匀,落地很轻,是高手。”影七低声道,眉头紧锁,“但他们好像……故意留下了这点痕迹?”
话音刚落,侧面林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
“小心!”影七暴喝,猛地将身边一名队员推开。
“咻!”
一支淬毒的短弩箭擦着那名队员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箭尾兀自颤动。
几乎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周的树冠和灌木中扑出,手中短刃闪烁着幽蓝的光芒,直取墨影小队成员的要害!他们的动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显然就是那支消失的第三路死士!
“结阵!发信号!”影七临危不乱,短刀出鞘,格开迎面劈来的一刀,火星四溅。
战斗瞬间爆发,林间空地成了生死擂台。墨影小队虽也是精锐,但对方显然更擅长林间伏击与搏杀,而且人数似乎稍占优势。刀刃碰撞声、闷哼声、身体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名墨影成员拼着受伤,掏出一枚竹管,奋力掷向空中。竹管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在高空炸开一团不起眼的灰色烟雾。
这是求援信号!
死士头领见状,眼中凶光一闪,攻势更加疯狂,显然是想在援军到来前,将这支发现他们踪迹的墨影小队彻底灭口。
影七身上已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襟,但他依旧死死挡住两名死士的围攻,为同伴争取时间。他知道,信号已发,只要能撑住……
东海城内,赵政几乎在信号升起的同时就收到了消息。
“在鬼见愁东南麓,遭遇第三路死士伏击,影七小队求援!”墨影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赵政眼中寒光一闪:“果然还是冲着城里来的。派最近的两支机动队立刻支援!命令城内所有关卡加倍警戒,许进不许出!重点排查西城方向!”
命令如水银泻地般执行下去。整个东海城的防御神经瞬间绷紧。
鬼见愁林间的战斗已接近尾声。墨影小队伤亡过半,影七也已是强弩之末。而死士也付出了数人伤亡的代价,但依旧占据上风。
就在死士头领狞笑着,准备给影七最后一击时——
“轰隆隆!”
地面传来沉闷的震动,由远及近,如同滚雷掠地!
林外,烟尘扬起,一支黑甲骑兵如同钢铁洪流般冲破林缘的阻碍,为首一员楚将,手持长戟,声若雷霆:“西楚雷骑在此!何方鼠辈,敢犯我盟友地界?!”
正是项羽派出的那支巡狩商道的“雷骑”先锋!他们恰好巡逻至附近,看到了求援信号,毫不犹豫便冲杀了过来!
死士们显然没料到会有西楚精锐突然出现,阵脚顿时大乱。
影七精神一振,奋力逼退身前之敌。
楚将长戟一挥,厉声道:“儿郎们,杀!一个不留!”
铁骑冲锋,如同虎入羊群。死士们擅长潜伏暗杀,但在平原(哪怕是林间空地)面对成建制的精锐骑兵冲锋,根本无力抵挡。顷刻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
那名死士头领见大势已去,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狠厉,猛地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身体抽搐着倒下。
战斗迅速结束。残余死士非死即俘。
影七撑着刀,对那员楚将抱拳:“多谢将军援手!”
楚将打量了一下战场,哈哈一笑:“奉霸王令,巡狩商道,剿灭宵小!份内之事!看来这帮杂碎,就是汉中派来的老鼠了?”他踢了踢那名服毒自尽的头领,“可惜,死得快了点。”
消息很快传回东海城。
赵政听完汇报,沉默片刻,对萧何道:“给项羽去信,替我多谢他。另外,将这些俘虏的口供(如果能撬开嘴)和部分物证,抄送一份给他。”
萧何点头应下,随即又道:“主公,第三路威胁虽除,但刘邦接连受挫,恐不会善罢甘休。且盈公子处境……”
赵政走到窗边,望着西方,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关山,看到了那座囚禁着理想与希望的汉中宫殿。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磨盘能碾碎种子,却碾不碎孕育种子的春天。”
“刘邦以为困住了一个孩子,就能扼杀一种可能……”
“他很快就会发现,他错的有多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