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维系着母亲生命的细线,终于在某个寂静的深夜,绷到了极限。
死亡像一位不容拒绝的访客,踏着仪器的警报声,冷酷地降临了。
那是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夜晚。
医院长廊的灯光依旧惨白,京妙仪依旧像一尊石像般坐在那张熟悉的长椅上。
连续多日的守候,让她的体力透支到了极限,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合在一起。
但她依旧强撑着,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尊严和坚持。
病房内,京夫人的呼吸声变得异常微弱而急促,监测仪器上的数字开始出现不稳定的波动。
值班护士进出病房的频率明显增高,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凝重。
京妙仪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让她勉强维持着清醒。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混乱地跳动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也许就是今晚。
也许是下一个小时。
甚至,也许是下一秒。
她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直抵里面那个正在流逝的生命。
就在这时,病房内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不同寻常的仪器警报声!
那声音尖锐而刺耳,像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走廊里死寂的空气。
京妙仪浑身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般从长椅上弹了起来。
几乎同时,病房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护士快步走出,神色紧张地对护士站喊道:“快叫医生!3床情况危急!”
脚步声、推车声、急促的交谈声瞬间充斥了整个走廊。
京父和京雪迎似乎是从休息室冲出来的,脸上带着惊慌和不敢置信。
京妙仪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她看着医生和护士们匆匆涌入病房,看着那扇门在她面前再次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只留下那令人心悸的警报声还在持续鸣响。
她想冲进去,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像海啸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胸腔里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在无声地叫嚣着。
京父试图上前抱住她,却被她猛地挣脱。
她不需要安慰。
不需要任何形式的靠近。
她只需要……只需要站在那里,承受这一切。
时间在尖锐的警报声中变得无比漫长,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当病房门再次被打开,主治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沉痛而遗憾的表情,看向京父,缓缓摇了摇头。
那一刻,世界在京妙仪的耳边彻底寂静了。
所有的声音——警报声、脚步声、交谈声——都消失了。
她只看到医生的嘴唇在动,看到父亲瞬间垮下去的肩膀和涌出的泪水,看到京雪迎红着眼圈别过脸去。
但她听不见。
她什么也听不见。
大脑一片空白,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思想和感觉。
她只是站着,像一尊真正没有生命的雕塑。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举动。
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扇敞开的病房门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坚定。
没有人阻拦她。
她走进病房,无视了正在撤除仪器的护士,无视了扑在床边痛哭的父亲。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病床上。
那个曾经温柔、曾经会对她微笑、曾经用温暖的手抚摸她头发的女人,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苍白而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但京妙仪知道,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离开了。
她走到床边,停下。
低头,静静地看着母亲最后的容颜。
没有哭,没有喊,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仿佛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在刚才那片刻的空白里,被彻底蒸发殆尽了。
她缓缓地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极轻极轻地,碰触了一下母亲已经冰凉的手背。
那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刺痛。
她猛地收回了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径直走出了病房。
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步伐稳定得不像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她穿过走廊,无视了所有人投来的、混杂着同情和担忧的目光。
像一个游魂,飘荡在这充满消毒水气味和死亡气息的空间里。
就在她即将走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迎面撞上了被顾家妈妈匆忙带来的顾初妤。
顾初妤似乎是被从睡梦中叫醒的,还穿着睡衣,外面裹着一件小外套。
她的小脸上带着懵懂的睡意和不安,大眼睛惶然地四处张望着。
当她看到京妙仪时,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就想像以前那样扑过去。
但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妙仪姐姐的样子……好可怕。
脸色白得像纸,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光,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的寒气。
顾初妤的脚步顿住了,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妙仪姐姐?”
京妙仪仿佛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她,目光毫无焦点地掠过她,继续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顾初妤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伸手,抓住了京妙仪的衣角。
她的手很小,力道也很轻。
但那微弱的触碰,却像最后一片雪花,落在了早已不堪重负的冰面上。
京妙仪的脚步猛地停住。
她没有回头。
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顾初妤仰着小脸,看着京妙仪冰冷僵硬的侧影,看着她那双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恐慌和悲伤,毫无预兆地击中了这个年幼的孩子。
她似乎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阿姨,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而她的妙仪姐姐,好像也……一起不见了。
“哇——”
顾初妤突然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凄厉而悲伤,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刺耳。
那不是平日里撒娇耍赖的哭闹,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为失去而悲恸的哭声。
这哭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京妙仪早已冰封的心上。
那层坚硬的外壳,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京妙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哭得不能自已的顾初妤。
只是用力地、几乎是用扯的,将自己的衣角从那只小手中拽了出来。
然后,她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冲出了大楼,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顾初妤被她挣脱,哭得更加伤心,被顾妈妈心疼地抱进怀里安抚。
而京妙仪,独自一人走在冰冷的夜风中。
脸上依旧没有眼泪。
只有紧握的双拳,和那双彻底沉入黑暗、再也映不出半点星光的凤眼。
那一夜,京妙仪失去了母亲。
顾初妤在懵懂的悲伤中哭泣。
而她们之间,那层无形的、名为“依赖”与“守护”的玻璃,第一次,被死亡的阴影,撞出了一道清晰的、难以弥合的裂痕。
这裂痕,将在往后的岁月里,不断延伸,扭曲,最终演变成一种更为复杂、也更为偏执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