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那声沉闷的关门巨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顾初妤跟在京妙仪身后,沉默地走进电梯,沉默地穿过别墅明亮温暖的走廊,一路无言。
刚才在外面还不觉得,一回到室内,被暖气一烘,顾初妤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情绪的大起大落,加上车库里的阴凉,让她纤细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
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走在前面的京妙仪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回到卧室,顾初妤觉得脑袋有些发沉,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力气。
她只当是累了,简单洗漱后,便把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想着今晚和凌曜的彻底了断,想着京妙仪在车库外沉默的等待,心里乱糟糟的,又带着一种解脱后的虚脱感。
迷迷糊糊间,她睡了过去。
半夜,顾初妤是被一阵忽冷忽热的感觉折腾醒的。
喉咙干得发痛,头像被针扎一样一阵阵的抽疼,浑身关节都泛着酸软。
她挣扎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又发烧了。
她心里一阵懊恼和委屈。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试图坐起来去找水喝,却浑身无力,刚撑起一点身子就又软软地倒了回去,发出细微的呻吟。
几乎是同时,隔壁房间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她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京妙仪穿着丝质睡袍,站在门口,走廊的灯光在她身后勾勒出高挑的身影。
她没有开大灯,只借着门外的光线,快步走到床边。
“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却依旧冷静。
“难受……”顾初妤蜷缩在被子里,声音带着哭腔,像只可怜的小猫,“头好痛……冷……”
京妙仪俯身,微凉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那触碰让顾初妤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她手心里蹭了蹭。
京妙仪的手僵了一瞬。
额头的温度高得吓人。
她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沉了下去。
“等着。”
她丢下两个字,转身快步出去,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体温计和退烧药,还有一杯温水。
她动作利落地给顾初妤量了体温。
三十八度五。
看到数字的瞬间,京妙仪的唇线抿得更紧,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她扶起顾初妤,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把药片递到她唇边。
“吃药。”
顾初妤就着她的手,乖乖把药吞了下去,又喝了几口水。
整个过程,她都软软地靠在京妙仪怀里,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让她莫名安心。
吃完药,京妙仪扶着她重新躺下,仔细掖好被角。
她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黑暗中,顾初妤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不像平时那样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焦灼。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后怕。
顾初妤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那股寒意又卷土重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冷……”她无意识地呓语,手指胡乱地在被子外摸索着,想要抓住一点什么。
下一秒,一只微凉却坚定的手握住了她胡乱挥舞的手。
是京妙仪。
她的手很大,能完全包裹住顾初妤冰凉的手指。
感受到那令人安心的触感和力量,顾初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用力反握回去,指甲几乎要嵌进京妙仪的皮肤里。
她不再发抖,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抓着。
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别走……”
“妙仪姐姐……别走……”
声音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全然的依赖,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京妙仪的耳膜,也搔刮着她那颗被层层冰封的心。
京妙仪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她低下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儿。
顾初妤脸色潮红,长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副样子,和几个小时前在地下车库里,那个眼神坚定、走向她的女孩,判若两人。
也和她记忆中,那个骄纵任性、变着法子“作妖”的小祖宗,截然不同。
一种混合着心疼、愤怒、以及强烈后怕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心底疯狂冲撞。
她想起餐厅里她痛苦苍白的脸。
想起医院里她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手。
想起刚才在地下车库,她走向自己时,那孤注一掷又带着迷茫的眼神。
而现在,她又因为那场该死的会面,病倒在自己面前。
如果……如果她再晚一点发现?
如果她的身体更脆弱一点?
无数个“如果”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京妙仪的神经。
她守护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能一次次因为外界的风雨而受到伤害?
怎么能……总是让她陷入这种无助的境地?
京妙仪握着顾初妤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眼底那片常年冰封的湖面,此刻正在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几乎要失控的暗流。
焦灼,不安,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占有欲,在她眸底翻滚、咆哮。
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都变得岌岌可危。
像是绷紧到了极致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顾初妤似乎被她加重的力道弄得不舒服,在梦中不安地蹙起了眉,又喃喃了一声:“别走……”
这一声,像是一根针,轻轻扎破了那即将满溢的情绪。
京妙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疯狂被强行压下去些许,但那份深沉的执念,却愈发清晰。
她俯下身,凑到顾初妤耳边。
用一种极其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低低地承诺:
“我不走。”
三个字,沉重如山。
像是在对顾初妤说,更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她不会走。
她再也不会,让怀里这个人,离开她的视线,离开她的掌控。
无论用什么方式。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顾初妤似乎听到了她的承诺,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抓着她的手也放松了些力道,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再次沉沉睡去。
而京妙仪,就这么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守护着。
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只是那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枷锁,已然摇摇欲坠。
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