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手抄诗集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沉重的星辰,坠在顾初妤的心湖里,荡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她几乎能触摸到那字里行间沉默而汹涌的情感,这让她之前所有赌气的行为都显得幼稚而可笑。凌曜这个名字,连同那场荒唐的“契约”,在她心里彻底失去了分量,变得模糊而不重要。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京妙仪。
那个远在海外,却用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又在她每次“犯错”后,沉默地递来一颗独一无二“糖果”的女人。
就在这种心绪不宁中,她得到了一个消息——京妙仪要回来了。
海外那个庞大的并购案终于彻底落定,她即将回国。
这个消息让顾初妤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是期待?是紧张?还是……一种近乡情怯般的惶恐?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别墅里原本那种因为主人长期缺席而产生的松散氛围,瞬间消失了。
佣人们的神色变得更加恭谨,脚步更加轻缓,连空气都仿佛重新变得凝实而冷冽,带着一种无声的、迎接女王归来的肃穆。
陈叔开始亲自指挥,进行一场细致到苛刻的大扫除,尤其是京妙仪常待的书房和主卧。
顾初妤像一只感知到风暴即将来临的小动物,有些不安,又有些莫名的躁动地在别墅里踱步。
她很想做点什么,来迎接京妙仪的归来,或者说,来平复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最终,她的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停在了二楼书房门口。
这间书房,承载了太多她们之间的记忆——被毁掉的旧画,新绘的星空,以及无数次她溜进来寻找关注,或者闯祸后等待“发落”的瞬间。
门没有锁。
她轻轻推开,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冽书卷气和淡淡墨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只是这次,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久未住人的、清冷的空寂。
书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所有物品都归置得井井有条,仿佛从未有人离开。
那幅手绘的星空图依旧悬挂在原来的位置,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闪烁着静谧而神秘的光芒。
京妙仪还没有回来。
顾初妤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她走到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洁的桌面,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
忽然,她的视线被书桌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带黄铜把手的抽屉吸引了。
这个抽屉,她以前似乎从未注意过,或者注意到了,也从未想过要打开。
它看起来太普通了,与书房里其他彰显着品味与权势的装饰格格不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驱使着她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黄铜把手时,她犹豫了一下。
妙仪姐姐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尤其是书房里的。
但是……
那个抽屉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魔力,在诱惑着她。
她就看一眼,就看一眼里面是什么。
她轻轻用力。
抽屉没有上锁,顺滑地打开了。
里面的东西,让她瞬间愣住了。
没有文件,没有昂贵的文具,没有任何与商业有关的东西。
抽屉里铺着柔软的黑色丝绒垫子。
而垫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小物件。
一些她非常眼熟,甚至可以说是……本该早已被丢弃在记忆角落里的东西。
一张被仔细抚平、压膜保存的糖纸——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种水果糖,有一次她故意把糖纸扔在京妙仪刚看完的文件上,想惹她生气,京妙仪只是默默捡起来,她以为早就被扔掉了。
一枚摔碎成两半的、镶嵌着淡粉色小珍珠的发卡——是她十三岁生日时,京妙仪送给她的礼物之一,后来她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狠狠摔在地上,珍珠都崩掉了。而现在,这枚发卡被用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重新粘合,断裂处几乎看不出来,那颗崩掉的珍珠也被找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复位。
几片写废了的、揉成一团又被她随手丢开的便签纸——上面是她练字时胡写乱画的涂鸦,或者一些抱怨“妙仪姐姐是笨蛋”的幼稚话语。此刻,这些纸团都被细心展开,抚平褶皱,如同对待珍贵的古籍残页。
甚至还有一小截她无聊时咬断的、系礼物盒的丝带……
零零碎碎,五花八门。
每一件,都是她曾经不在意、甚至故意毁坏后丢弃的东西。
每一件,都承载着她某个任性胡闹的瞬间。
而现在,它们全都出现在了这里。
出现在京妙仪书桌这个隐秘的抽屉里。
被清洗干净,被修复完好,被精心保存。
像博物馆里陈列的稀世珍宝,被妥帖地安放在铺着黑色丝绒的展台上。
顾初妤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拿起那枚被粘合好的发卡。
做工极其精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曾经碎裂过。
需要多么大的耐心,多么细致的手工,才能将它修复到这种程度?
她又拿起一张被抚平的便签纸,上面是她歪歪扭扭写的“妙仪姐姐大坏蛋”。
当时写的时候,只是因为她忙着处理公事,没有立刻陪她玩。
而现在,这行幼稚的抱怨,却被如此郑重地保存着。
这一切……
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个荒谬而震撼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难道……
难道她这些年所有任性妄为的举动,所有被她随手丢弃、故意毁坏的东西……
都被京妙仪……默默捡了回来?
都被她……如此珍视地收藏着?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血液呼啸着涌向大脑,让她耳膜嗡嗡作响,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看着抽屉里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仿佛看到了京妙仪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眼睛背后,隐藏着的、深不见底的执念。
那不是简单的纵容。
那不是姐姐对妹妹的宠溺。
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的……
占有和珍藏。
她毁掉一幅旧画,京妙仪还她一片星空。
她和别人“约会”,京妙仪一次次阻止,却又一次次送来她真正心仪的东西。
她所有试图逃离、试图试探的举动,都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化解,然后以一种更强势、更不容拒绝的方式,将她拉回那个只属于她们两人的世界。
顾初妤拿着那枚冰凉的发卡,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涩、甜蜜、惶恐和了然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原来……
原来她的随手之物,都被某人如此珍视。
原来她所以为的“作”和“试探”,在对方眼里,或许都只是……值得被收藏的瞬间。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如同擂鼓。
她看着那个装满她“黑历史”的抽屉,仿佛看到了京妙仪那看似冰冷的外表下,那颗疯狂而执着的心。
妙仪姐姐……
你……
你对我……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